说起来,这是自从我下山后碰到的第一个麻烦。
老爷子的话我记得清楚,不要怕惹事。
但我本性是一个惜命的人,最讨厌麻烦。
能避则避吧,可若是躲不过,我也不会怕。
———索峰手记
索峰曾在山上听老爷子讲过金陵。
皇宫所在,达官显贵云集,掉片叶子都能砸着乌纱帽。
文人雅客,斗酒诗百篇,恣意风流。
武林侠士,谈笑间搅弄风云,自有世外高人。
倾世美女,人面桃花肤如凝雪,回眸一笑百媚生。
三教九流,龙蛇混杂。你可以当它是销金窟,送命地,更是个磨练人的好去处。
妙哉!自然少不了要去这里看看。
索峰下了山就去找地方买坐骑,挑来挑去,她看中了一匹青鬃马。卖马的那个人舌灿莲花,说这匹马是绝世良驹,能日行千里,非要五两银子才卖。
索峰也懒得和他讨价还价,直接付了银子就纵马直扎金陵城。都说金陵城繁华,但这一路上旅途奔波劳顿,入城以后头等大事——当然是先找个酒楼略做休整。
此行到底顺利与否,她从未想过。
老爷子曾告诉索峰,别没事闲的去杞人忧天,但也得未雨绸缪。也就是说,该动脑筋的时候别不舍得,不该动心思的时候就该清心寡欲。
能遇到什么人,遇到什么事,都是自己的运数。人既在数理之间,以身破局,全身而退即可。
索峰看着城门处的“金陵”二字越来越近,便下马牵着缰绳,一步一步地走进了金陵城。
金陵城确实繁华,当得起世人给它的盛名。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两边店铺都在吆喝着自家的招牌口号,生意兴隆红火。
有卖糕点烧饼糖人的,正是小儿们的难舍难分之处;有卖古本字画的,正有书生们娴熟地与老板坐地砍价;有卖珠宝首饰的,姑娘们一起兴致勃勃地挑选试戴…不管是日常用品还是珍奇异宝,应有尽有,囊括众生万物。
小贩们看到索峰,吆喝声就一股脑地冲她迎面砸来。
“姑娘,来瞧瞧我家的簪子,好做工!多配您的气质!”
“姑娘,这是刚出锅的点心,您尝尝!不好吃不要钱!”
“姑娘,你看看我家的衣裳,新进的款式!姑娘们可喜欢了!”
冒着热气的笼屉,南腔北调的谈笑声,琳琅满目的货品......这里有索峰在山上看不到的烟火气,即便如此,这还只是金陵城向索峰展露的冰山一角。
索峰就这么悠闲地溜达着,慢慢走进了这滚滚红尘里。
几番兜兜转转,索峰在一家酒楼前停住了。
这个地方看起来不错。
眼前这家酒楼气宇轩昂,有心人会发现门扇皆由上等沉香木制成,一闭一合间暗香幽幽浮动。楼外的牌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烫金大字———“醉仙居”。
好名字。
醉仙居,醉仙居,梦里不知身是客,直做仙界座上宾。
索峰站在大门口,仔仔细细地赏玩起眼前的景象。
楼内大厅里几张大桌子都坐满了客人,觥筹交错,十分热闹。其中楼内的布置摆设也不落俗套,既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一切都刚刚好。连客人们的吃饭用具都雕刻着精巧的花纹,令人赏心悦目。
最绝的是大厅上方悬挂着一盏巨大的琉璃灯,样子巧夺天工。这盏琉璃灯做工繁复,一共分为五层,成宝塔状。由下向上依次延伸出十一、九、七、五、三个烛台,每个烛台上面却没有蜡烛,而是分别固定着一小颗珠子。若定睛细看,这诸多烛台中还藏着一处中心所在,正是万流汇聚之处。由两层球形镂空琉璃包裹着的,正是一颗巴掌大小的夜明珠!
可想到了夜晚,这琉璃灯就成了主角儿。那些小珠子能将夜明珠的光芒反射到四处,整个大厅也就亮如白昼了。
这番手艺,使索峰不由自主地啧啧称奇。什么样的玻璃玲珑心肠,才能有这样绝妙的主意!
店小二忙里忙外,看到索峰站在门口,赶紧小步跑着迎了上去。
“客官,有人会把您的马牵到后院。楼下大厅满了,请您随小二移步楼上!”店小二长相十分讨喜,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成了一对月牙。索峰不由开心得也回以一笑,她笑的时候眉宇间晕染起溶溶的暖意,乌黑的眸子里流光溢彩,素衣打扮更显气质脱尘。
店小二一时给看呆了,心说这人笑得可真好看。
被人就这么盯了半天,索峰倒是没有半点的不自在。她从容地在店小二前打了个响指,笑问:“我脸上可是有花?”
店小二赶紧回过神来,一边懊恼自己在客人面前失了分寸,一边赶紧拍了拍脸,继续引着索峰往楼上走。
一上楼,视野马上就变得宽阔起来。
楼上的风格相比楼下更加淡雅舒适,以纱幔作为屏障隔断座位,别有一番风趣。从窗户往外看,可以窥到交叠错落的房屋与远处的山脉,能隐隐约约听到佛寺的钟声。
微风拂来,纱幔浮动,如烟如雾。
这里的客人相较于楼下明显要少。
索峰看得出来,二楼坐着的这些人大多都是才子淑女,高官权贵。在楼上吟咏诗句,看看风景嗅嗅茶香,顺便来陶冶一下情操。
真高雅,索峰暗暗赞叹。
但我现在也是真的不想喝茶。
我要喝酒。
“小二,给我上碗你们这儿最好的酒,再来几个小菜!”
“好嘞!客官您稍等,马上就好!”
索峰拣了个靠窗的空位坐下,不一会儿,浓郁的酒香与店小二噔噔噔的脚步声立马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一碗酒送到她的面前,酒香扑鼻而来。
现在是初秋时节,楼外的桂花开得正好。清晨微冷的阳光从金灿灿的花丛中漏下去,顺着窗沿儿洒在酒里,镀上一层琥珀的光泽,由然生出一种喝着山间野蜂蜜的感觉。
索峰就在此间二楼上吹着小风,喝着小酒,吃着小菜,好不快哉。
还别说,这家的酒可真是好喝,清凉爽口,比起老爷子的苦药酒不知美味了多少倍。
索峰越喝越高兴,随手打赏了些钱给店小二。
店小二眉开眼笑,赶紧将钱揣进怀里,清了清嗓子:“这位客官的品味真是高!小店这酒用得可是本地最有名的泉水,真是从珍珠泉打来的。再经过五十多道工艺,方成得您面前这碗酒…”
“酒呢?!给我酒!!满上满上!!”楼下一声大吼打断了小二。
小二抻着头向外瞅了瞅,无奈直摇头。
“客官您不知道,就楼下闹事的这人总是来我们店里耍酒疯,酒被他喝个精光,身上却无半文钱。我们掌柜公子都习惯啦,他一来全楼就扁担板凳的啊招呼着。”
话音未落,底下就霹雳哐啷地传来东西碰撞的声音。
二楼的人秉承着“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惊”的原则,都端着架子。假装毫不在意,实际上全都支棱着耳朵听着底下的动静。
索峰可不管这个,直接就端着酒碗,趴在栏杆处兴致勃勃地往下瞅。
她嘴里花生豆嘎嘣嘎吱,嚼得正欢。
楼下打架七里咔嚓,板凳与扁担齐飞,灰土共尘埃一色。
向下望去,索峰惊讶地发现楼下众人一片淡然,显然已经司空见惯。客人们都非常自觉地远离了那片打架区域,换个地方,大家和和气气地拼个桌,继续谈天说地。
说来也是奇怪,这么多人轮番上来打,却愣是碰不上那闹事者的一片衣角。扁担抽来,那人慢慢悠悠地用衣袖拂过。板凳砸去,那人轻轻松松翻了个跟头躲过。
朗朗乾坤下,这么大个人就在地上滚来滚去,也不嫌丢脸。
撇开那人醉醺醺的样子不谈,长相还算端庄。两道剑眉飞扬,醉酒微红的眼角有一抹傲然的潇洒。周身打扮也是不俗,一身雨过天青,随着他的动作起伏,衣袂翻飞,似荡漾起圈圈水波。
他从不还手,但可以肯定的是,他若是不想挨打,别人也就打不到他。
有趣有趣。
索峰眯了眯眼睛,抿了口酒。
跟了老爷子这么多年,她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这人一看就是练家子,说不定还是个高手。
索峰挥挥手,示意小二再倒碗酒。
嗐,我管他是什么高手不高手,和我没关系。
喝酒喝酒。
“咔嚓!”
脚边地板破了个大洞。
“啊啊啊啊啊啊!”宾客们再也绷不住架子,惊恐万状,纷纷起身准备逃离这个危险地。
索峰一口酒刚要咽,吞不下也吐不出,上不来也下不去,倒腾半天才顺过气。
山里头清净酒难喝,有好酒的地方也不消停。
这年头,我安安静静地喝个酒容易吗?
那人一头碎木屑,从中冒出半个身子,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不甘心地继续嚷:“酒!!给我酒!!”
索峰和颜悦色地将嘴角弯起一个诡异的弧度。
等着!
我这就给你酒!
那人不管不顾地大吵大闹,突然感觉到脸上一阵清凉。
没喝完的一碗酒,尽数让索峰泼了那人一头。
这货酒舔舔嘴角,又豪气地扯了一嗓子:“好酒!!!再来再来!”
什么?再来?
索峰直翻白眼。
成,再来就再来,谁怕谁啊!
“小二!给我直接上酒坛子!”
索峰掌下运力,横抱着酒坛子,酒咕嘟嘟全倒在了那人头上。
再抖抖坛子。
还有几滴酒,不能浪费。
末了,索峰蹲在那人面前,笑的见牙不见眼:“怎么样,好喝吗?”
旁边的客人和店小二眼珠子快瞪出来了。
这姑娘真的好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