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外面响起陈萱的声音:“霏霏,在家吗?四舅妈做好饭了,叫你过去吃饭!”
“来了。”
余霏霏应了一声,将笔记本塞进抽屉,抓着手机出了门。
四叔家的房子在樟树铺子下面。那是村里经营得最久的一家小卖铺兼麻将馆。
铺子原本没有名字,因为旁边有一株活了几百年的大樟树,所以就这么叫开了。
余霏霏一进门,发现大伯余建国也在。
他低着脑袋,佝偻着背,坐在沙发上抽烟。烟雾缭绕中,黝黑的脸上沟壑纵横,50出头的年纪,头发胡子已经全白了。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布满血丝,声音沙哑而疲惫:“霏霏回来了。身体好了吗?医生怎么说的?”
“嗯,好了。”余霏霏的态度有些冷淡。
她很清楚,大伯今天可不仅仅是来关心她的。
“霏霏来了,快坐啊!”张兰英端着一盘小白菜从厨房出来,“家里没什么菜,就杀了只鸡,你随便吃点。”
一个辣椒炒肉、一个蒸糟鱼、一个清炒小白菜、一个红枣桂圆鸡汤,不算丰盛,但在农村来说,待客足够了。
就是她四婶的厨艺真是几十年如一日的……让人不敢恭维。
糟鱼太咸,白菜太淡,辣椒炒肉像是水煮的,鸡汤应该是煮饭的时候一起隔水蒸的,还是老母鸡,肉质又老又柴。
虽然很饿,但余霏霏也就用鸡汤泡着吃了一碗白米饭和几根白菜,又在四婶的盛情下勉强吃了一块糟鱼,就放下了碗筷。
“吃完了?”余建国也放下碗筷,“正好有件事要跟你说。是俩老子车祸赔偿的事情。”
余霏霏没有吭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俩老子年纪大了,加起来也就赔了20多万。除去办丧事的费用,再加上收回来的礼金,还剩20来万。这些年,他们一直是我们兄弟三个在照顾,住院吃药也都是我们出钱,所以这个钱就是我们三兄弟分。老四去了,他的这份就归余斌。”
也就是说,俩老的遗产没有她们姐妹的份。
余霏霏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余建国盯着她看了一会,实在没从她脸上看出来什么,又加了一句:“俩老的房子就留给你和欣欣吧!”
“那本就爷爷奶奶留给我们的。”余霏霏依然没什么表情,“去年爷爷住院的时候,他怕自己有个万一,当着大家的面说过这事吧?当时奶奶也是这个意思,其他的不管,房子必须留给我们。”
当初俩老这么做,一来是为了给她们留个家,不至于像浮萍一样连个根都没有;再者就是知道这么一栋不值钱的破房子,叔伯们都不稀罕,不至于跟她们争抢。
这个顺水人情确实做得没脸没皮,还被当面拆穿,余建国一张老脸顿时就红了:“房子是留给你们的,没人跟你们抢。”
女儿没有继承家产的资格,从古至今历来如此。这些年来,俩老拿着儿女的钱养孙女,他们兄弟也没说过不该的话。现在倒开始埋怨他们不给分家产了?
果然女儿注定就是别人家的,怎么都养不熟。
余建国越想越气,本来还想着她们姐妹不容易,打算和老五商量一下,一人拿一万给她们,也算是一点心意。现在看来也不用了。给了也是喂了白眼狼。
余霏霏看着恼羞成怒的余建国,顿时觉得没趣。
其实她这个大伯人不坏,就是家里条件不好。大堂哥又不争气,30多了还没娶上媳妇。这几万块钱对他来说确实是及时雨。
她站起身,朝张兰英笑了笑:“四婶,我先回去了。”
“就回去啊?吃饱了吗?”张兰英立马放下碗筷抓住她,“家里有水果,我去给你洗。你别走啊!”
“霏霏。”陈萱也挡在了门口,“你刚出院,先在家里住一阵子,别急着去工作。要是公司那边需要证明的话,我回医院给你开一个。”
余霏霏摇了摇头:“不用。”
“怎么不用啊?你当时伤得那么重,我都以为你也……幸好老天保佑,平安无事。你要是担心……”
余霏霏打断了她的话:“我是说我不去上班了,就留在家里。”
“留在家里?”陈萱愣了一下,郑重地点头,“不想去就不去了。就在这边找份工作也好。我联系一下潭州的朋友,看有没有适合你的工作。”
“不用了。”
“啊?”陈萱怔了怔,又重新建议,“你要是现在不想工作,那就好好休息。以后想工作了再找。”
余霏霏点点头:“欣欣那里,就拜托你照顾着点。”
“你别这么说,是我应该做的。”
“谢谢。”
吃完饭后,陈萱抢着去洗碗。洗完了就连夜开车回潭州,明天还要上班。
余霏霏被张兰英拽着吃了水果、说了会话后,拒绝了她留宿的邀请,独自回到住了20年的老房子。
然后就扛着锄头上了山,一夜未归。
等到第二天村民们上山干活的时候,便看到余霏霏家的那片山岭上遍地是坑。
每个坑边,都站着一株挂了果的杨梅树。
“霏霏,你疯了?这可是俩老子辛辛苦苦种了一辈子的树,你怎么全给毁了?”
余建国是真的气得不轻。
昨天被侄女气到后,他找人喝酒喝到了大半夜。早上刚醒,就被人告知他侄女疯了,把家里的杨梅树都给挖了,他还不信。结果亲眼见到了,才知道侄女比别人描述的更疯。
除了这8亩杨梅树,就连旁边的3亩橘树、猕猴桃树都给挖了。
就一个晚上而已,她一个姑娘家哪来这么大的本事?
“这些树是爷爷种的没错,但爷爷不是不在了吗?还留着做什么?”
余霏霏小心翼翼地挖出来最后一株猕猴桃,抹了把汗,环顾四周一圈,满意地点了点头。
没想到一晚上就干完了,她现在的力气和体力真是有了质的飞跃。
就是饿得太快了。
她这一晚上就把欣欣给爷爷奶奶买的小面包,还有她自己的小零食全吃光了。
“你把树都挖了,打算怎么处理?”
“当然是卖了。”余霏霏觉得他这个问题简直莫名其妙。
“卖了?”余建国气得头顶冒烟,“马上6月份了,不到1个月杨梅就熟了。你现在把树挖了去卖,你,你……咳咳!”
余霏霏觉得好笑:“大伯,这是我家的山吧?我自家的树要怎么处理是我的事。还是说大伯觉得这卖树的钱也该分你一份?”
20年前,因为俩老执意不肯将两个孙女送人,要亲自抚养,就跟3个儿子分了家。
杨梅村田少山多且贫瘠,除了杨梅、猕猴桃之类的果树,也不适合耕种别的作物。
这里位置偏僻,交通不便,杨梅种得再好也卖不了好价钱。
再加上杨梅树栽种不易,分家的时候,种了一辈子树的俩老,就做主将12亩山地并山脚下的半亩水田留给了自己和孙女。
3个儿子一人得了3亩水田,也很是满意。
这20年来,爷爷奶奶就是靠着这12亩贫瘠的山地撑起了这个家。
“你胡说什么?”大伯气得胡子都歪了,喘息了好大一会才说道,“挖都挖了,我去给你找人来收。你赶紧回家去。你大伯妈做了早饭,就等你了。”
说完,就大步流星下了山,留下心情复杂的余霏霏茫然四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