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青山的山脚下有个小村庄,因为村头有一棵高耸又巨大的银杏古树,每到立冬前后,风吹落叶,片片银杏叶如同金雨一般,洒遍了整个村落,所以村民都管自己的村子叫金杏村。
金杏村民风淳朴,邻里和睦。
有这么一家,家中只有母子二人。其父得了肠痈,留下这对孤儿寡母,早早地撒手人寰。
“女本柔弱,为母则刚”。
这个弱女子咬着牙撑起了残破的家,靠着进山采药贩卖,还有给村里人缝缝补补来补贴家用。
用母亲的坚强,辛苦地抚养着这个尚在襁褓的孩子。
说起来,那孩子也省心。除了出生时哭了那么一场,以后的日子竟然不哭不闹。
母亲进山时,被绑在胸前的他,只是睁着明亮的大眼睛望着这个辛苦照顾自己的人,安安静静。
等长到了四五岁,他就能跟着母亲进山帮忙。
虽然干不了重活,但是端水送饭什么的还是可以做的,母亲也总会笑着拍拍孩子的头。
母亲身体不好,在她头疼脑热的时候,洗衣做饭、收拾家务、照顾母亲,他都能拾起来。
邻里都说这个孩子懂事,但他只是不想让母亲在承担了家庭重担的同时,再因为他的事烦心。
本以为日子会这么辛苦又平静的过下来,但上天仿佛就是喜欢和人开玩笑,十一岁的他迎来了一个噩耗。
半年前寒冬,本就体弱的母亲发了高烧,一病不起。
心中焦急的少年,却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眼见着病情越来越重。
镇子里的老郎中用尽了所有的手段,却依然阻止不了病魔夺走她的生命。
卧在病榻的母亲看着床前不停抹眼泪的儿子,心中难过。还没有看到他长大,自己居然就这么走了。
强打起精神的她,断断续续跟儿子交代了后事,便带着浓浓的不舍和满心的担忧离开了人间。
弥留之际,听到儿子的痛哭,一滴清泪划过她疲惫的眼角。
母亲死了。
邻居们都是好心的,在他们的帮助下,母亲的后事,总算是顺利的操办完毕。
跪在母亲的新坟前,年纪尚轻的他,深深地伏在地上,无声地流泪。
冰冷地墓碑告诉他,以后这个世上,只剩下自己了。
亲人已去,但生活还要继续。他只能将悲伤深深地掩埋在心底。
年幼的肩膀背起了母亲生前的背篓,像曾经的母亲一样,进山采药去贩卖。
下意识地抬头,只看到了郁郁葱葱的丛林,却看不到了母亲消瘦的背影。
镇子里的老郎中姓刘,是个好人,心想着这孩子实在是有些可怜。
他从京都游历到这里之后,就在这安顿了下来,从此变成了这个偏僻镇子里唯一的郎中。
附近村子里的人,平常有个伤风咳嗽的都来找他。
那孩子的母亲采药,一般都是卖给他的。
孩子父亲早早病死了,现如今,他的母亲也随之而去,自己用尽了办法却还是挽救不了她。
那个孩子是个聪明的,长的也俊,唇红齿白,不像其他孩子那样黑黑瘦瘦的。
只是在他母亲死后,那命苦的孩子就没了少年的跳脱和稚气,说话像个小大人。
平常他和他母亲来这交药的时候,自己得闲就会教他认些草药,说一说药理。
他学的也快,而且记得牢固,这孩子应该去读书的,而不是一辈子呆在这个偏僻的地方。
......
转眼一年匆匆而过。
少年如往常一样,天刚蒙蒙亮就进山采药。
今天也不知是怎地了,刘老郎中今日需要的草药,自己顺着山路一路往上,竟然顺风顺水地就采完了。
甚至还得了一株平常不易见到的三七。
今天已经采够了,但他还是想着看能不能再找到一些,毕竟这种药在山上本来就不易发现。
不知不觉地,竟是走到了山顶。
这无名小山上有一条直通山顶的石头阶梯,是村子里的人自发铺的。
顺便在山顶上用多余的石料制了一张小圆桌,搬来几个石墩子,就当是板凳了,都是留给人歇脚用的。
既然到了山顶,少年本想着说在石桌那儿喝点水,坐下歇一歇。
但今天,那儿却坐了一个玉树临风的书生,侧对着少年,面对东方的太阳。
书生剑眉星目,唇方口正,身形挺拔,英姿飒爽,容光焕发。
头发整齐地束起,在头顶盘了一个发髻,头戴镂空白玉冠,一根乳白的玉簪固定其中。
身着对襟宽袖白袍,领口、袖口皆绣着蓝底金藤纹。
腰间系了一条镶着红宝石的白绅,白绅上还挂着一个珍宝镂雕龙纹玉佩。
石桌上放着一个白瓷圆肚茶壶,还配了两个白瓷浅底的茶杯,一个倒了茶在那放着,另一个正被他端在手里。
少年见那儿有人,也就不上前了,随便找了个石墩子坐了下来。
放下背后已经采满草药的背篓,拿出一个水囊,咕嘟咕嘟灌了一口,不自觉地长出了一口气。
像书生,村里是看不到的,只有在镇子上才能看到寥寥几个。
他们手中无一不是捧着书本,口中之乎者也,谁曾想今儿在山顶居然能遇到。
二人无话,书生看着初生的太阳,少年拿着水囊时不时地喝一口,揉揉稍感酸痛的小腿。
没多久,坐在石桌那儿的书生放下了手中茶碗,转过脸来,手搭在桌子上,看向远处的少年,高声问了一句:
“那边的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书生的声音清朗,口齿清晰,字正腔圆,又恢宏正气,让人情不自禁地心神肃穆,竖耳倾听。
少年愣了一下,转过脸,看向书生,是叫自己的?
那边那个书生还在看着他。
少年这才站了起来,躬了躬身体,回道:
“回这位先生,小子未有名字。家母告知家父姓张,家父死的早,未取名字,家母和邻里便一直以‘张小’叫我。”
那书生点点头,顿了顿,又问:
“可否识字?”
“认得不多,镇子里有个老郎中,教我认了些草药字。”
书生对他招招手,叫他过来坐下,张小走了过去,坐在了书生的对面。
书生指了指桌子上的杯子,示意张小把他喝下去。张小道了声谢,捧起来,一口饮尽。
说来奇怪,这茶入嘴明明是微烫,到肚子里却感到身体一阵清凉。
就跟喝了一瓢夏日的井水一样,打了个激灵,口渴体乏顿时全消。
书生看了张小的反应不由地笑了笑,说道:
“既然你没读过书,那我教你可好?”
张小听完一脸的不敢相信。
读书这种事儿需要很多钱,光是书本就很贵,还有求学、拜师、赶考,都要花钱。
十年寒窗,花费不知有多少,一个读书人就可以把一个普通家庭给拖垮。
张小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支支吾吾的说道:
“这位先生,你也看到了,我以上山采药为生,拿不出束脩。。。”
其实张小原本还想问为什么他要平白无故地教自己。
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被那个书生挥手打断了,他笑着对少年说:
“我要教你,也不用那些束脩之类的东西,你只说要不要学。”
“要学!当然要学!”
张小听后自然是心中欢喜,说着就要跪下拜师,但还没跪到地上,胳膊就被那个书生拉住了,把他扶了起来。
“无需跪拜,只是我想教你罢了。明日也是此时到山顶来,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给其他人,你今天就先回去吧。”
书生说罢,叫张小自行下山,接着自顾自地在那喝茶看景。
张小对着他深深鞠了一躬,背上背篓,转身往山下去。
下山之后,心情很是激动,匆匆地将药材背去刘老郎中那里卖掉。
他也没在药店多坐,等伙计给他结了钱,向刘老郎中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又在镇上买了些香烛火纸等东西,虽然先生叫自己不要跟其他人说,但是跟母亲说说应该没事。
赶着天儿回来,刚到正午。
来到坟前,点了香烛,祭品摆好,拿起火折子将火纸点燃,一张一张往火盆里续。
“娘,孩儿今天是得了神仙保佑。清晨进山采药,在山顶竟然遇到了一位年轻的先生,说要教我读书。。。”
就在张小轻声念叨的时候,山上的书生似乎是心有所感,转头往这个方向看了一眼,看完又摇头轻笑。
张小在父母坟前念念叨叨有一个多时辰,又是笑又是哭的。
也是,十二岁的孩子,父母皆撒手而去,再无一个亲人。
村中邻里再亲那也是外人,留下一个小儿,或苦或乐只能自己咽在肚子里。
无处诉说,无人倾听,唯一的慰藉可能就是眼前这孤零零的一座坟了。
......
有书则长,无书则短,一夜无言。
天刚蒙蒙亮,张小就从睡梦中醒来。
今天要早早地进山,将需要采的药采完,活计还是不能落下的,还要跟先生学东西,可不能晚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药材采的差不多了,和先生说好的时间也快到了,背上背篓往山顶去。
赶到山顶不多时,书生就随着一阵清风飘然而至。
张小见状快步上前,鞠了一躬:
“先生。”
书生应了一声,先是从怀中拿出了一张纸,纸上写了满满的字,递给张小,说道:
“这里有一篇经文,有定心凝神的作用,每天读书之前都要先跟我通读一遍,等到你会背了,就自己背。”
张小双手接过。
书生又拿出两本蓝面的书本,一本书的书名处是空白的,另一本则是《千字文》,一起递给了张小:
“这两本书就是我要教给你的,一本昨晚写下来的时候没取名字,你自己随便取一个。
这千字文是为了让你认字,四书五经我不教,你以后有兴趣可以自己看。
我只是给你启蒙,而且不会教你多久,你要有心理准备。”
张小听后,应了一声诺。
书生说完,在石桌上铺了笔墨纸砚,对张小说道:
“不仅要读书,还要写字,纸笔我都给你备好了,练字也是读书的一部分。”
张小自然是一一应下。
书生先带着张小一字一句地读了一遍无名经文。
张小也是认真,两眼紧盯着纸上的字儿,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磕磕绊绊算是跟着读完了。
读完之后,无名经文书生让他贴身放好,但并没有给张小解注。
只是说等他以后认字认全了,读的多了自然会明白什么意思,现在只要能背下来就好。
又叫他拿起《千字文》,教他读音认形,笔划顺序。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书生读一句,张小就跟着读一句,句中涉及的天地日月、历史故事等等也都在这过程中一点一点掰碎了教给张小。
教完一段,就把张小叫过来练字,怎么握笔,怎么写等等。
二人你教我学,你画我描地,不知不觉到了中午。
书生停下,叫他第二天再来:
“明天除了学新的字之外,还要检查今天所学,你回去要好生温习。
笔墨纸砚全都给你,练字不能落下,明天交一百个字给我,不可草率敷衍。”
张小点头称是。
收拾了桌子,那千字文、无名书、经文,书生都让张小自己揣着,笔墨纸砚被他放在了背篓里。
张小下山之后,先回家把笔墨纸砚书本经文全都放在了家里。
匆匆赶往镇子,把草药交给了刘老郎中。
回转到家,嘴里嘀咕着今天教的那些东西。
在桌子上铺开纸,照着千字文,一笔一划地写。
一百个字写完之后,捧着书,轻声读着今天先生教的那一段《千字文》。
夜深了,洗洗漱漱,又磕磕绊绊地读了一遍那张纸上的经文,这才睡去。
第二天,张小起的更早,采完药,先去镇子里把药卖了,然后再到山顶。
昨天去刘老郎中那儿,去的有些晚了。
那书生今天倒是来的早了一些,那边的太阳还没升起,他就已经坐在石桌那儿了。
手中把玩着那枚精美的玉佩,周身竟然飘着几道乳白色的清气。
清气围着他缓缓游动,带起一缕缕温和地风。
东方的光芒开始变得刺眼起来,半边天的云都被烧成了艳丽的火红。
地平线被照耀地更加明显,中间渐渐上凸,太阳就像是一颗被煮熟的鸡蛋,要从壳中挤出。
“啵~”
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一道,两道。。。成千上万道光芒冲出了地平线,光芒汇聚处,那个最为明亮的光球就这么跳了出来。
在太阳从地平线上挤出来的一刹那,书生闭上眼睛,用鼻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两道紫气从通红的朝阳中飞出,拖着长长的尾巴,瞬间跨过了千山万水,被书生吸了到了肚子里。
书生浑身猛地散发出一阵耀眼的白光,整个人在这一瞬间变得如同琉璃打造一般,荧光点点,晶莹剔透,洁净无瑕。
刚来到山顶的张小,被这光笼罩到,一身薄汗尽消,衣衫上的尘埃,鞋上的泥土全都不见踪影,浑身干爽,精神抖擞。
张小发誓,他从来都没有感觉自己这么干净过,哪怕是在山下的河里洗三天三夜地澡,恐怕也没这么干净。
白光散去,先生还是那个先生,没有环绕周身的清气,也没有飞奔而来的紫光。
张小在那懵着了,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没等他多想,耳边就响起了先生叫自己的声音:
“愣在那做什么,还不赶紧过来!”
回过神,连忙应了一声,快步走过去,张了张嘴刚想问:
“先生,这。。。”
然后就被书生挥了挥手打断了:“莫要多问。”
然后指了指桌子上的笔墨纸砚:“把昨天教的字默写出来。”
张小顿了一下,回道:
“是。”
把自己的好奇心压了下去,老老实实地在纸上,把昨天学的东西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出来。
张小一边写,书生一边提问昨天跟他讲的千字文释义,手里还拿着张小交给他的一百个字。
书生走到他后边,看看桌上的字,又看看正在低头写字的张小,说了句:
“不错。”
写完之后,书生指出了张小写字所犯的错误,带着张小先读一遍无名经文。
读完之后叫他拿出《千字文》,好教他后边的东西。
“这世间以人族为主,人族不止存在于王朝,还在宗门之中。
因理念与修行方式的不同,有两大教,一曰道,二曰佛。道家讲究的是。。。”
今天先生除了教《千字文》之外,还说了些那本无名书里的东西。
原来这本书是先生游历的时候写的。
内容包罗万象,很难想象一个人竟然会有这么多经历和见识。
先生‘教’的内容其实没多少,每次无非就是那十几个字,但是在教的过程中,‘讲’的可就多了。
《千字文》虽然字数不多,但是只要配合着那本无名书,先生总是能延伸出很多自己从来都未曾听过的东西讲给自己。
从开天辟地到个人修养,从国家统治到平民生活,四时节气、江河湖海、飞鸟游鱼、金铁珍果、妖魔鬼怪、锦绣山河、人间温馨等等等等。
先生却对些如数家珍,历史典故、民间传说是信手拈来。
这也让张小对先生拥有的如瀚海一般的知识和丰富无比的见识阅历发自内心的崇拜。
先生是神仙。
这一点在今天早上看到的情况就可以知道。
但是张小那天之后,就再也没有开口问先生这些事情,因为他知道,只要先生想和自己说,那就一定会说。
先生偶尔也会带自己飞,去某个深山里看看妖怪,去哪个坟地里看看鬼魂,去庙里看看城隍,去海边看看一望无际的大海、抓个鱼什么的。。。
这都是自己在这个偏僻的小村子经历不到的,每次见到的新鲜事物都让自己大开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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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入的学习总是会觉得时间过的飞快,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三个月。
在这期间,随着自己对千字文和无名书的深入学习和实践,先生和自己说的越来越多,自己经历的越来越多,然后懂的也就越来越多。
天地是什么样的、国家的历史兴衰、民间故事传说、为人做事的准则。。。。。。
好像是有人将自己眼前遮了十余年的纱帐一下子掀了开来,又给自己展现了一幅色彩缤纷的图画,不再像以前那样,混沌无知,浑浑噩噩。
自己一定是撞了大运,才会遇到先生。
虽然自己至今都不知道先生的名讳,但仅凭自己在这短短三个月里见识到的东西就能知道,先生一定是位神通广大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