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士们的办事效率很高。
前提是，这件事被他们放在了心上。
现在情况就是如此。
一个晚上加一上午，哪怕是路程最远的修士们也回来了。
大致地扫一眼，除了几个倒霉鬼挂了彩，其他人都无甚大碍。
一次平平常常地、成功地团队行动。
乾元山金光洞内，金光妖王听着手下小妖们传来的消息，饶是他早知如此，也还是叹了口气。
“诸位啊，时代变了。”
心里轻声感叹。
那些被剿灭的妖王，辛苦多年的势力顷刻倒塌。
几百年的修为在一把把利剑下化为流水，留下的妖丹被当作炼器材料，丹内的精魄抹去神智，被拘为器灵。
虽然现在以活物炼器的行为已经被禁止，但对于这些妖怪，不管是人族还是同族，都只会说一句：
“活该。”
这何尝不是一种悲哀呢？
和金光妖王的心情不同，这边归来的弟子们一个个或多或少都面露思索。
其中，被青云宗的众弟子称“大师兄”的修士面容肃穆，对坐在大殿内的几位长老说道：
“禀长老，妖王洞府皆被清剿干净，其麾下小妖也都打杀了，城镇凡人并未遭到波及。
不过...”
大师兄停了一下，似乎在想着怎么开口。
“直说便是。”
长老对他点了点头。
“是。”
先对着长老行了一礼，然后沉吟了片刻，说道：
“我与众师弟追踪到那些妖王的巢穴，或在后山，或在涧壑，都发现了许多人族的白骨。
依师弟们传来的消息，一个妖王洞内，最少也曾有上千人被生吞活剥！
堆积的头骨垒成了山丘，散落的碎骨更是铺成一片‘骨海’！阴气浓郁，怨念冲天！
在我们两大宗门的势力范围内都是如此惨状，那在势力之外呢？
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的性命葬身妖腹！
若我们早早地就将这些作乱的妖王打杀干净，那这些惨死的百姓也许会过上另一种生活，而不是散落在那荒郊野岭！
我们一直都在说不干涉凡间事务，但降妖除魔，难道不该是仙门的事吗？
莫非是因为那些妖王只在人间作乱，所以我们就闭目不管？
而我们因为一句‘不干涉凡间’就让其‘以妖制妖’，放任自流，在那高高的白骨堆里，岂不是也有我们挥下的一刀啊！”
带着愤怒与痛苦，大师兄将心中的憋闷通通倒了出来。
修为高又如何？道法多又如何？竟然让这些妖魔在眼皮子底下做下如此杀孽！
自己修的都是什么道！
没亲眼看到白骨成山的景象，描绘的再详细，也只是耳边的一段话而已。
当他亲眼看到那高高的骨山后，直接就沉默了。
那哪里是枯骨？分明就是一具具破碎不堪的尸体。
冲天的怨气更是那些枉死之人的哀嚎。
惨！惨！惨！
这是他们见到眼前的景象后唯一的感受。
大殿内，大师兄愤怒、痛苦的声音还在“嗡嗡”回响，座上的长老与座下的弟子们都沉默不语。
或许几百年的修行生涯，已经让修士彻底忘记了自己曾经凡人的身份。
他们习惯了挥手间翻山倒海的力量，习惯了一个纵身几千几万里的美妙，习惯了站在高处，对挣扎的凡人投下怜悯的目光，习惯了...
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
在场的心里都清楚，之所以没早早地清理这片地方，纯粹是因为这里地广而偏僻加上这些所谓的“妖王”根本就不成气候，所以他们也就不把它们放在眼里。
正好，在最合适的位置，有一个合适的洞府，合适的洞府里还有一个合适的妖王。
与其自己费心费力还不讨好，还不如让这些妖王自己管自己，至于他们？时不时敲打敲打这些妖王们就好。
现在人族势大，仙道高手数不胜数，加上你们妖族有头有脸的都躲到北俱芦洲苟延残喘，剩下的这些散兵游勇又能成什么气候？
就像现在一样，说干就干，它们不还是毫无还手之力？
至少在大师兄说出这番话前，或者说，在众位弟子来到这些妖王的洞府之前，他们心里都是这么想的。
包括张谦。
“弱小和无知不是生存的障碍，傲慢才是。”
不自觉地，这句话在张谦心里突然冒了出来。
即使眼前的环境并不符合，但在心境上，似乎用在这里很应景。
如今，妖族面对着上古时期人族的遭遇，人族，却渐渐活成了当初妖族不可一世的模样。
或许在天道的干涉下，妖族终究是成不了气候。
但若有朝一日，人族如同妖族一样被天道所弃，一定会有其他的族群终将替代傲慢的人族。
“我现在似乎有些理解，为什么颛顼帝要将人神之间互通的通道断绝了。”
上古时期，人与神之间的距离很近，相当于一个住楼上，一个住楼下。
即使盘古大神将天地分的极开，但天地间依然有两条天然的道路可让人神互通。
其一，乃是昆仑神山。作为地脉之祖，于天地初分时便存于世间，比盘古大神脊梁所化的不周山更早。
昆仑山巅有天梯，直接与天界相连，只要你耐得住严寒风雪，沿着天梯一步一步往上走，终会到达天界。
其二，便是圣树建木，建木高大无比，一直长到了天上，如果你的体力够好，沿着建木爬上去，也能到达天界。
这两个天然的通道没有修为的限制，只要你肯动，有毅力，就能达到天界。
剩下的就是那些由天神从上往下，或者是由人类从下往上，人为搭建的通道、祭坛，数不胜数，故不一一言表。
那时候，人神杂糅人族，身为天地间的下一任主角，那些“神”自然要下来多亲近亲近。
而人族，在学习了“神”的知识与手段后，渐渐褪去了愚昧，开了民智。
就跟世上任何一个种族一样，有了智慧的族群中，自然也就有好人坏人之分，但他们所接受的知识都是一样的，所以，人族内部渐渐有了“战争”的观念。
而这样的战争，却再也不是为了生存。
人神互通的情况延续到颛顼帝。
他认为人们之所以如此混乱、不听教诲，除了人心有变之外，那些天神们不怀好意的蛊惑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所以，他下令，让自己的两个孙子“重”、“黎”，托天按地，使天地间的距离再次加大，扯断了那些人为建立的通道。
又让人伐倒圣树建木，砍断这个人神互通的桥梁。
同时，封死了昆仑山巅天梯的入口，并且在昆仑山四周布下了人神难渡、鸿毛不浮的弱水。
命“重”为南正司天，管理天上众神；命“黎”为火正司地，管理地上诸民。
而且，这向天祭祀之事日后专属于帝王之家，民间不得随便祭祀神灵，断绝了人与神之间的沟通。
自此，天与地之间的所有通道被断绝，而这件事，则被称之为“绝地天通”。
不过，也正是因为他砍断了建木，天地灵气循环的唯一通道也没了。
地上的灵气越来越少，天道为了平衡万物所要用到的灵气，自然会封锁地上修士的修行上限，这就是逼着那些赖在人间的“神仙”们上天。
除非你活够了想死在人世间，否则，但凡有些资质的修士，一个个都会接受天道的接引，“飞升”而去。
这么做带来的好处自然是不用多说，凡人之所以能在如此险恶的四大部洲平平安安生存到现在，与颛顼帝的“绝地天通”息息相关。
但带来的后果，就是在地上的一切种族，日后的修行之路都会修炼变得艰难。
就像当初沈风、水仙他们说的那样，终有一天，地上的灵气会被消耗一空，无法修行，大道之路断绝，天上的神仙也没了后来人的补充。
与天地同寿？羡慕吗？羡慕！但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天地间的能量是有数的。
如果有进有出自然是相安无事。
但你看看那些修行的人、神、鬼、妖，都是一个劲儿地往里吞，哪有往外吐的？
本来他们死了，一身修为回归天地，这也是一种循环，但修行这种事儿，你架不住人多。
之所以说“能量”而不是说“灵气”，是因为魔气、煞气、阴气，也是能量，也有生物以此修行。
当能量自生的速度比不过消耗的速度，就有了“大劫”这个概念。
平常人挂在嘴边的“大劫”无非是死了一些修士罢了，但真正的大劫绝非如此简单。
那是灭绝的危机，不管你是人神鬼，还是魔怪妖，还是什么花草树木虾蟹鱼虫，是神，还是凡，通通都要在大劫中死去。
如果天地是一棵树苗，那么能量就是供养树苗的养分，你这树苗长的再好，生命力再顽强，失去了养分，无非就是死的慢一点罢了。
没错，在这片大地上的生物眼里，是这片天地“死了”。
那么这棵树苗现在还能坚持多久？
差不多一个元的时间，合计，十二万九千六百载。
也就是圣人常说的“无量量劫”。
当然，这些事情，张谦是不知道的，就算他知道，以他这点修为也没有任何办法，难不成通过自杀来让这片天地多活个几十亿分之一秒？
谁也没有这么大的胸怀。
不得不说，能从那扯到这，我这思维跨度也是够大的。
在殿外的张谦，在心里给自己敲响了警钟，力量、权利，是最能让人沉迷的东西，自己可不能让傲慢蒙蔽了双眼。
念头刚起，识海内那朵巨大的莲花久违地有了反应，如同被清风拂过，微微晃动。
闭目端坐在花蕊上的圣胎享受地深吸一口气，那种沁人心脾的特殊香气，钻入圣胎的鼻孔，连带着外边的张谦都精神一震。
而在张谦没注意的心湖中，又有一点莹莹的微光从石碑投到了湖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