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黄巾军的队伍时,天色已是深夜。
董寅真脱掉身上的盔甲,只牵着一匹马儿,单刀赴会,来到了黄巾军扎营的要塞。橙色的火光照亮眼前昏暗的夜路,几个巡夜的老兵们阴森森地侧目看着他,嘴里时不时说出几句听不懂的吴侬软语。领路的士兵在认真搜查完董寅真的全身后,这才撩起帐帘催促他快点进去。
营帐内有一个中年将领正大刀阔斧的坐在一张桌案前,手里拿着一本蝴蝶装的旧书。董寅真观察他片刻,抬手抱拳道“将军,在下董寅真,受魏丰之邀前来投军“
那位将军本来对他没什么兴趣,但在听到魏丰二字时,情绪稍稍有了些许波动。他抬起双眼,认真注视着眼前颇为狼狈的少年,良久,问出了自己的第一个问题。
“你便是魏丰提过的董寅真?“将军的语气有些好奇,甚至还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董寅真觉得奇怪,心中疑惑的同时却也不敢怠慢,恭敬回道“是打小一块长大的玩伴,这么多年过去了,倒也算得上是患难与共的亲兄弟了。“
将军颔首,想起魏丰来时自信倨傲的神采,再看董寅真,不禁摇头笑道“魏小兄弟来时特地交代过,说日后若有一个叫董寅真的人来找我,只需直接提拔他为我亲兵便是。他夸你武艺超绝,心细胆大,定能为我所用,董壮士…“将军忽然问道“你可知我是谁?“
眼前的这位将军颧骨隆起,额头宽平,唇薄鹰鼻。董寅真细细回想着几日前同魏丰的谈话,心中稍定,行礼道“步将军,小子在此有礼了。“
“你知道我?“步令狐撸了把自己的黄色胡茬,立马明了定是魏丰这厮又多嘴了。
董寅真也有些无奈,他的这位兄弟虽说有时不大靠谱还喜欢坑人,但在大事上确实是一个走一定十,事无巨细的能人。故而,虽说是被坑,有些无可奈何,但倒也没表现出来的那么生气。
嗯……毕竟习惯了。
……
两人再次相见,是在凤城。
魏丰身着黑甲,手拿铁刀,正怒气冲冲地跟身侧的黑衣男子争论着什么。那男子面容俊美,身姿如松,背负三尺利刃,身穿厚重衣甲,一副侠客打扮。流矢飞过两人身边,黑衣男子面色惨白,却故作镇定,咬着牙哆里哆嗦地领着众部队继续往前冲去。
董寅真站在山丘之上,手握剑柄,死死盯着山下平原上两军混战的惨烈战局,心脏剧烈跳动。步将军位于列队前方,背负弯弓。此时,黄巾军的左翼部队已与北晋虎将姚世昌交手,虽是顺风交战,但那姚世昌不仅武艺高超,两柄大斧更是舞得虎虎生威,宛若杀神在世,岂是黄巾军这批农民子弟兵能与之抗衡的,更不必说左翼领将早在看到姚世昌时便心生怯意,当场拔转马头,逃命似的往回狂奔。将领一跑,军心瞬间溃散,剩下的士兵傻眼片刻,也跟着回撤,失了战心,脑海中只剩一个字“跑“!
右翼还在抵死反抗,中队原本整齐的兵马因为左翼兵马的胡冲乱撞,已经方寸大乱,一发不可收拾。魏丰提剑咬牙,一边护着黑衣男子,一边焦急观察着左翼的局势。
“魏,魏先生“黑衣周荣牙齿哆嗦,连说话都磕磕绊绊,不大利索。他瞪大双眸,看着不远处满身鲜血正提斧杀来的姚催命,瞳孔一抖,吓得连握着《赤帝经》的手都不大紧,就连保命的剑都差点掉到地上。
魏丰没理他,只是镇定地吩咐两千弓箭手前去阻挠攻势,自己则是亲率百骑快马杀了过去。周荣见此,连忙高举《赤帝经》,神叨叨地嚎了一嗓子“赤帝保佑!“,高举利刃,刷地一下从袖口里扔出一大把黄纸,竟念起了道家经文。
姚世昌震惊了,他冷笑一声,抬斧砍向最先冲来的战马,在马儿痛苦的嘶吼声中,斧光过处,两蹄尽被砍断,鲜血乱溅。山顶,董寅真看向步将军。步将军神色冷肃,正沉默地盯着另一边埋伏不动的狄戎铁骑,心中焦急。
“将军“董寅真轻声道“可要增援?“
“再等等。“步将军声色颇冷“我们收到的军令是防守狄戎,剩下的只要相信主帅和魏军师便可。“
董寅真不再多言。
终于奇迹发生了。
本就在逆风作战的姚世昌突然被一迎面吹来的沙尘扑了满脸,仅仅一个眯眼的功夫,立马让那些等待时机的黄巾士兵看到破绽,众人乱刀齐发,生生把那北晋猛虎砍成一滩血肉烂泥!魏丰心中大定,统率众兵甲转守为攻,平定左翼安危,重整列队。
反击开始了!
黄巾军气势大涨,周荣手拿《赤帝经》,一骑当先,率领众兵马如奔腾潮水般朝北晋冲去,杀声震天。
凤城守住了!
……
细雪簌簌从天而落,寒风如刀吹过冰雪晶莹的大地。董寅真站在边防城墙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起伏的山峦大地,心绪渐渐飘飞。
他在想,魏丰怕不是要反了。
这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以魏丰的才能与野心,就算现在不造反,将来的某一天,他也会把手中利刃对准周荣那个废物。
毕竟这乱世终究是属于枭雄的乱世。
三日后,镇守幽州的董寅真在步将军那里得知魏丰登基称帝的消息。周荣惨死,大局已定。魏丰定都长安,国号大梁。董寅真听后,努力压制住心底的激动。
他发迹的机会来了!
果然,不久后他收到了魏丰亲笔题写的诏书。明亮的日光照在他的身上,小太监尖细滑腻的嗓音第一次不那么惹人厌烦,董寅真叩首谢恩,当他亲手接过那沉甸甸的官印和衣冠时,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了‘为官’两字的重量。
他升了,破格擢升为殿前都虞候,首次亮相于京都众新贵眼中,如一匹黑马,成了当时最让人始料不及的存在。
骑大马,住大屋,种大田,当大官。幼年期玩笑般说出的理想,如今却在魏丰的帮助下逐渐得以实现。董寅真是打心底的感谢他。
魏丰常说天下如一盘大棋,下棋的棋手有的高明,有的昏庸。他说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否是最精明的那个,但他不想输,想要真正的天下,成为最后的赢家。
董寅真问“我可以做什么?“
魏丰笑答“帮我整顿禁军,继续做我的兄弟便好。“
董寅真懂了,在他看来,这一句话足矣。
整顿禁军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黄巾军当年之所以得以建立,靠得是那些手拿锄头愿意跟着花荣信奉五斗米教的穷苦老百姓。他们没经过什么正规的军队训练,没战事时最愿意做的也不过是修习教中道术,而不是务农习武。周荣不愿意管他们,是因为他觉得这没什么问题。但魏丰不一样,他要的是一支所向披靡,众志成城的精锐良军,而不是一群没骨气的胆小软蛋。
董寅真知道这事不可硬来,若是一步走错,很有可能会损害到五斗米教的教徒根基。他若想改变目前的局面,唯一的办法就是徐徐图之,温水煮蛙。
他的改革开始了。
禁军,按魏丰的想法,它将会是整个大梁的中央精锐,隶属皇帝。董寅真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他知道一个军队若想强大就必须有精壮的战马,锋利的武器,骁武的士兵。正所谓三军易得,一将难求。要想得名将,就必须扩大兵源,广纳人才,拿军饷待遇说话;要想得良马,用利器,就必须开商路,定规矩。
……
冰雪消融,万物复苏。二月,正值春耕大典,长安王畿耕牛点点。繁琐森严的仪仗队伍从皇宫南大门阊阖门出发,沿着南北最为宽阔御道,一路浩浩荡荡地往王都郊野驶去。董寅真腿夹骏马,护送着太子魏明璋前去主持大典。城外井田沟洫,野花灿漫。原野间欢声笑语,耕种的人们唱着口口相传的诗歌,热切欢迎着携同太子而来的王室官员们。
在这一天,久居皇都的公子王孙们将亲临每一井公田,代天子给八家启耕的农人们施以赏赐,以表天恩。田地间,太子扶犁鞭牛,认认真真地按周公礼法完成了大典开幕。农人们的欢呼声此起彼伏,冉冉炊烟飘散于澄净的苍穹。董寅真看着眼前生机勃勃的康泰盛景,暗暗叹了口气。
忽然,一声女儿的轻笑声吸引了他的注意,转眸望去,原是一身着鹅黄裙衫的少女正桧扇掩面,轻声和身侧的男子说着什么。那男子身穿青衣,头戴竹簪,星眸剑目,神态清朗。他衣着简朴,举止谈吐却颇有大家风范。董寅真心中好奇,顿时起了几分结交的心思。听口音这位男子似乎是本地人士,但若说是当地名门之后,董寅真又好像从未见过此人。
少女嘻嘻笑道“四哥,你这样陪我偷跑出来,就不怕回家后叫大哥打断腿。“
男子闻言,面露无奈,摇头叹道“阿秋,你既知道这会给为兄惹麻烦,日后可否听话些,别再这般滋事胡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