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蹙眉，不大高兴道“笒娘子的舞蹈课那么无聊，张嬷嬷的刺绣也是枯燥得紧。真不知道这些个没趣玩样究竟有什么可学的。“
男子沉默片刻，忍不住劝道“六妹，这些话你在哥哥面前说说便是，若叫母亲听见，非得罚你抄三十遍《女戒》不可。“
“娘亲才不会呢！“少女嘟囔了一声，看起来也有些后怕“倒是你！整日和苏子混在一起，他一个琴师又是殷商后人，地位尴尬不说，若是传到爹爹耳中，你怕是这辈子都别想碰琴了。“
“为兄自有分寸。“男子摸了摸小妹的脑袋，面上不见半分忧虑。
少女撇嘴“您别这样，和三姐一个模子，看着我心慌。“
男子愣住，片刻后，握拳掩唇，竟闷声暗笑起来。少女双颊刷地变红，眼睛一瞪，掐着男子胳膊狠狠拧了两圈，咬牙道“再笑，你再笑，信不信本姑娘我现在就回去告你黑状！“
男子笑容不变，只轻飘飘说了句“小人行径。“
女子冷哼，似不解气般又用桧扇敲打男子数下，这才满脸嫌弃道“呵！假君子！“
兄妹两人你来我往，看得董寅真实在憋笑憋得难受，他忍不住向身边的同僚问道“那位公子是谁？“
同僚瞥了一眼，笑道“是苏家四郎，苏季禛，苏老太尉的孙儿。“
“苏太尉？“董寅真蹙眉。那个认宦官当爹的老头？
同僚语气含着些许惋惜“这苏四郎倒真是个人才，可惜有一个不干不净的身世。“
董寅真不置可否，单单问道“廖大人可知苏三公子庶务如何？可曾入过仕？“
廖大人摇头“未曾，苏家这一代走仕途的只有苏家大哥。“
“苏家大哥？“
“嗯，苏伯安，不错的苗子，很得申大人的赞赏。“
董寅真不再多问，他只是古怪地觉得苏伯安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偏偏又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听说过。
……
苏氏，温县人氏，有着‘仰机利而食’的部族家风，常出官商人物。
苏氏先祖苏恒川曾效命于鲁殇王手下，有驯马驾车的异能，任王车驭手之职。后来，北晋灭鲁，苏氏部族分崩离析，逃散于四海各处，辗转多年，放眼望去，曾经多达三十余部的苏家大族，如今仅余两支人数还算看得过去的苏氏族群。
他们一支是在苏太傅经营下，由洛阳迁徙至长安，选择再次遨游宦海、食王禄的士族苏家。另一支则是远迁“西陲“，与蛮夷聚群而居，繁衍生息于陇西地带的商旅苏氏。
圣上想要良马，想要打开通往西陲边疆的商路，就必须保证能够在北晋边防军的眼目下，建立一条安全长稳的贸易暗线。
而苏家便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
但凡是能和世家沾上边的家族，其子弟终归还是倨傲眼高居多。
董寅真知道自己出身低微，没资格和苏家这样的官宦大族谈交易拉关系。但是，他不行，不代表别人不行。
圣上说，派吕雏吧。
董寅真说，好。
苏家门庭，用司农吕雏的话说，就是有钱任性。
董寅真是个粗人，没学过什么六艺，自然算不清楚这间清雅庭院到底花了苏家多少钱。但他知道苏家人是真特么能装。
喝茶要用晨露，出门必需熏衣，就连普普通通的吃个饭也要讲究这讲究那，看得董寅真是啧啧称奇，心想连魏丰这个皇帝老子都没他们能折腾。
这边吕雏还在跟苏大公子谈感情、攀关系。董寅真深感无聊，偏偏又不能擅自离席，只好装作一副在认真倾听两人说的样子，亮出自己这几年来宦海沉浮的大杀器——微笑。
这‘笑’可是一门学问。帝王们讲究不怒自威，笑言杀人，一本《厚黑学》牢背于心。董寅真身为在职公务人员，虽说没啥学问，也不大精明，但是他喜欢模仿，尤其喜欢模仿那些有权有才的名人们。比如说，当朝大良造申之造，一位实力派变法大师。
也许是他笑的过于温和，或许对方只是单纯地想换个人套话。总之，苏大少爷看向了他，问道“董将军，茶可口吗？“
董寅真微愣，搞不明白突然提这个做什么。他忍不住看向吕雉，可吕雏看起来也有些懵。他只好客观评价道“挺好喝的，不是很苦，有股香味。“
苏大公子看起来很高兴，他说“这茶出自父亲之手，走利州蜀道，靠一匹匹良马运送至长安的。“
董寅真点头，又啜了口茶。
苏大公子继续道“家父苏邮，曾在颍川桑县暂住过一段时日。“
董寅真？？？
！！！
他就知道！！
董寅真猛地抬头看向眼前的青年，男子眉眼温雅，笑容风俊，一下子竟和脑海中那位湖边垂钓，笑谈人世的少年重叠起来。他想起那位笑起来很好看的小姐，又忆起幼时那份无力的苦闷。可他明明记得大少爷叫丘伯安，怎么就突然姓苏了？？
吕雏突然插话道“苏兄的意思莫非是建商会？“
“没错“苏伯安笑道“北晋朝廷早已无力管辖治下各州。并州北接狄戎，西通凉州，民风彪悍，性烈乱政，多出豪强侠士。当地人又不喜农桑，独好骑猎，尤其喜爱骏马珠宝。苏某认为，既然要行商购马，与其费尽心力出边关同狄戎亲手交易，不如利用并州当地民风，混淆耳目，以商会名义出重金托当地豪强商贩，分批多次购入狄戎马匹，再分多路运往幽州等战略要地。当然，苏某愿出微薄之力，出关说服西陲苏家协助购马事宜。“
吕雏觉得这办法不错，董寅真也觉得不错。苏伯安笑了笑，客气地邀请两人留下用膳，吕雏以公事为由推脱，董寅真也想这么说，却发现苏伯安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董寅真：……
有点方。
“那就…呈兄美意了。“董寅真讪讪道，古怪的态度，惹得吕雏看向他。
董寅真更加尴尬了。
“如此，吕兄，苏某便送送您吧。“苏伯安笑道。
……
荧惑守心，四境凶年。
新的战争开始了，这是一场没有硝烟却伴随着诡诈与鲜血的间谍战。
大梁与北晋已死磕数年，如今北晋的皇帝已不再是那个有血有肉的晋武帝李仲术，而是一个不过十三岁大的毛头小子。稚子当朝，朝野哀歌。这世上从不乏忠臣有志之士，但一个稚子又能做什么呢？在权臣面前，幼帝只不过是一个吉祥物般的傀儡。更不必说，北晋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以忠直骄勇建国的铁血王朝，经过数百年的风雪飘摇，它已垂垂老矣。曾经的忠直礼法变成了术治猜疑，曾经的铁血利刃变成了丧志娇兵。死亡已经成了这个王朝注定的结局，它注定成为历史。
可是，战场的推进受到了阻碍。
阻碍来自一个叫沮欢的老将。
沮欢，北晋五良将之一，沉稳老练，用兵如神，目前是大梁最为头疼的存在。他的存在不仅阻碍了大梁北推的步伐，更是重振了北晋疲软的军心。魏丰对此很不高兴，他先是撤下了擅打游击战术的方寺归，接着派出苦干型人才范檀接掌三军，继续和沮欢死磕，打起了消耗战。
沮欢军队防御如铁桶，若是派军队直捣必当损失惨重。可若绕过沮欢防线，直攻北晋的新都朝歌又不大现实。北晋新都背靠阴山，地处险要，城前更是有天险加护，不但大型攻城器械无法进入，就连步甲骑兵也要承担着设伏歼灭的风险。
面对这样的局面，大兵压境已不现实，唯一的办法就是内耗。
现在，魏丰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加快北晋的内耗速度。
他先是派出董寅真潜入朝歌内部，散布‘沮欢已暗通大梁’的流言，接着让范檀分出兵力，不断阻断沮欢后方的粮草供应。此外，申之造与苏伯安更是兵分两路，一人暗中联络北晋旧友，刺探北晋高层内幕，策划君臣离间。后者则是出使西陲防止北晋求助塞外狄戎。
计划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魏丰的刀早已磨亮，只等北晋的残党们从龟壳里伸出脑袋，一刀毙命。
机会来了。
沮欢被流言所欺的权贵们拉下了马，以军法斩杀在朝歌城内。新上任的是一个叫赵先的蠢货，不但舍弃了沮欢精心布置的铁桶防御，更是不听众将劝告，执意反守为攻，主动出击，声称要灭他大梁的威风。魏丰听后冷笑连连，秘密派遣方寺归重返战场，降范檀为副将，决定和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战定胜负！
反攻开始了。
赵先不负众望，白送一血。
魏丰大发慈悲，决定亲手送这小子上西天，以表谢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