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慎独馆里的时候,只看见火光冲天,黑色的烟雾追赶火光,也冲天。
荼素霜不知所踪,何求道已经变成了一具焦尸。
他甚至不知道那是不是何求道,但是人都烧成炭烤猪排了,分辨不清。
是不是,无所谓了。
从此之后他变成了一个没有家的人。
于是他收殓父母尸骨,焚烧火化。
在家门叩首三遍,在村口回望一眼。
辞别屏风村,走上江湖路。
他是要找辛不争报仇的。
但是辛不争和所有的反派人物一样,不知所踪了。
陪伴他的是个又矮又丑的死胖子。
死胖子总是说对他的父母有很大的亏欠,所以一定要照顾好他这个小朋友。
但是在袁崇焕看来,反而是死胖子比较需要被人照顾。
王大亨的确是个不太过的好生活的人。
他们在广西府出发,向上向西,几乎要走到中国最西边的地方去。
下雨的时候,王大亨淋的浑身湿透,接过袁崇焕从池塘里拧下来的荷叶。
刮风的天气,袁崇焕把捡来的破布裹在王大亨的脑袋上。
两个人肚子都饿的咕咕叫时,又是袁崇焕用隔空打穴的法子把树上的果子给他打下来吃。
王大亨总喜欢叫他“老袁,老袁”,因为袁崇焕的身上没来由的透着一股子小大人儿的气质。
他们一直走,一直走,路上袁崇焕问王大亨,我们要到哪里去。
王大亨道,到西边。
袁崇焕道,什么地方。
王大亨指着天上的太阳,道,明教。
春去秋来,秋去冬至。
现在他们已经走到一片戈壁。
粗砂,砾石覆盖。
脚踩在上面,“嘎吱,嘎吱”发出声音
刮过来的风,像刀子一样打在脸上。
就连阳光洒下,也好像冰冰凉凉。
袁崇焕扯紧自己的衣裳,道,明教是什么。
王大亨道,吾父亲曾经工作过的地方。
袁崇焕道,寻根么。
王大亨摇头道,不是。
袁崇焕道,那是为什么。
王大亨头摇的像波浪鼓。
“不知道,吾也不知道。”
袁崇焕道,既然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去。
王大亨道,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要去。
袁崇焕道,这是什么道理。
现在狂风骤起,吹起沙尘碎石。
他们跑到一处石窟里躲避。
“这世上的事情,难道都有因为所以,都要去问一个为什么吗。”洞窟幽深,王大亨点起火折子,道,凡事顺其自然,吾有吾的伤心地,你有你的伤心地,吾们既然离开了伤心地,一定要到别处去。”
袁崇焕没有说话,没有点头,目光落在被火折子照亮的地方。
一方石壁,两扇木门。
木门是企口榫连,木板横穿木带,在正面,又纵横着扣了几排拇指大小的门钉。
落了厚厚的灰。
这样破落的,戈壁滩上随处可见的洞窟。
居然有人在这儿修了一个屋子。
石壁一侧,斑驳的朱字快要脱落,隐约能看见“藏经”两个字。
袁崇焕道,这里曾经有人生活。
“老袁,你看这个,这画的太忒好看啦,跟真的差不多啦。”
袁崇焕抬头,另一侧的石壁沿上洞顶,平棋岔角,用颜料画着一位抱着琵琶的女人。
又似斜卧,又似飞起。
头有灵光闪现,椭圆的脸蛋儿,嘴巴却比王大亨还要大。
耳朵上带着大个儿的铁环子,头发束成了一个圆圆的鬓。
上体**,但是关键部位都盖住了。
腰缠长裙直拖地,肩批粉巾,身材修长。
手里虽然是琵琶,但身上却挂满了乐器。
腰鼓,拍板,长笛,横箫,芦笙,阮弦,箜篌。
看来她是个多才多艺的女人。
袁崇焕和王大亨都看的痴了。
只觉得四周天旋地转,云气飘飘。
自己的身子都好像轻了不少。
然后木门“吱呀”一声被王大亨推开。
那些好像被憋闷囚禁了千百年的灰尘蜂拥而出,飘出洞口。
他们两个走进去。
里边是知识的海洋。
二三十步能走完的石室里,整整齐齐的堆着很多书。
足有万卷。
王大亨随便抓起一本,挥舞着道,老袁,吾们这是找到武功秘籍的仓库了。
袁崇焕摸出火折子,也点上,映出王大亨手里这本书的名字。
是龟兹文。
矮矮小小的文字,不成形状的字母。
袁崇焕道,我们的确是到了一个仓库,但却不是武功秘籍的仓库。
王大亨“哗啦啦”翻书,看不懂。
“那是什么仓库。”
袁崇焕道,你要是想去考取功名,做个进士,才算是来对地方。
“啪”一声,书被王大亨撇到一边。
“吾还寻思是什么,又是穷酸臭儒,不值一提,不值一提。”王大亨摞了几本书,当作凳子,一屁股坐上去,歇了下来,然后道,今晚这风是停不了了,吾们今天在这儿歇一夜,明天再赶路。
袁崇焕一边点头,一边四下浏览。
游方的陆先生教过他很多东西,都是文化类的。
文化类的东西教起来很方便,学起来也很方便。
如果要当作家,就算你什么也不写,你也可以说你自己是个作家。
很难被拆穿。
但如果你说你是个数学家,恐怕很难滥竽充数。
他一本本的把书拿起来看。
汉文,藏文,粟特文,突厥文,回鹘文,什么都有。
非但有书,再往里走,还有绢画,刺绣,砚台,蜡烛。纸笔。
还有女人的梳子。
岁月变迁,曾经修建,整理这里的人早就变成了枯骨了吧。
袁崇焕点燃一支蜡烛。
石壁上映出他和王大亨巨大无比的身影。
王大亨已经栽倒在地上,睡的正香。
于是袁崇焕找了几本书,拼凑着盖在他身上。
事毕,他又走出石室,去看那个抱着琵琶的女人。
他坐在地上,从怀里掏出一个苹果,一边吃一边细细端详。
有时他还伸手问壁画上的女人一句,你吃么。
然后兀自发笑。
然后搓搓手。
他有点冷。
他一路颠沛流离,也不知道到要干什么去。
他又想起自己曾经和父亲说过的保家卫国的豪情壮志。
想起自己的童年。
想起大柳树。
想起风景如画的桂林山水。
他总是想,但是一直没有打定什么主意。
这不怪他,他现在看起来是那么的优柔寡断。
他开始吟诗,是陆先生教他是诗,吟的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他正要再吟,却看见壁画上的女子嘴巴一开一合,传出声音。
声音空灵,悠远,说的是,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然后是吞没光明,也能吞没黑暗的静谧。
见不到以前的古人,望不到未来的旅者。
这是时空之间。
也是思维之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