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朱仙客请人来为我送别。
没想到是请了五大派的人来捉我。
我的手攥的紧紧的。
它出汗了。
白衣和尚双手合十,对我鞠躬。
四十五度。
“我法号叫做镜玄,是白马寺的僧人,今年已经七十六岁了。”
我也鞠躬,我想,这和尚岁数比我大,向我鞠躬有四十五度,我一定要敬重一点。
于是我便鞠了九十度。
然后道,大师好。
镜玄道,檀越可去过白马寺,那里青山,绿水,暮鼓,晨钟,不如放下世俗的念头,随我去罢。
我摆手道,我自小在临河镇里长大,除了这里,哪儿都没去过,哪儿也不想去。
镜玄颔首,场中又走出一位穿着紧扎紫衣的年轻人,打了个满场,高声道,俄前日到杭州,恁说咋地,正碰见大理寺卿卢逸春来查案子,这卢大老爷和我是同乡,说眼前江南出了大事情,要逮一个穷凶极恶的匪类。
我正要说,这干我什么事。
吴世远拱手,已经向这紫衣人打探起来。
“唐师兄说的可是德清县和桐乡县的案子。”
原来这紫衣人姓唐,他便点头,道,是,听说凶得很,德清县里的巩大官人,金杯玉器值了老钱,让贼娃子给偷去了,家里二十几口人,全都死于非命,桐乡的高庆桂,钱库门上灌的是金钢寒铁,锁了三十万两的白银,一夜之间不翼而飞,他自己也遭了黑手,眼珠子全被刺瞎了。
荼思师太拂尘一指我,冷笑道,打家劫舍,胡作非为,谋财害命,这些件子事,便是你这个小魔教做的。
他们这个一句冷哼,那个一句冷哼,已经认定这些事情是我做的。
只有一位穿着黑袍,又戴了斗篷的人,轻轻道,我看这小兄弟不像坏人哦,五大派无凭无据的,靠着嘴多便污人清白,好好笑哦。
我听的真真的。
但是好像除我之外,没人听见。
镇民们也都出来看热闹了。
群众们一片哗然。
于是我清了清嗓子,小声道,能不能让我说句话。
全场安静下来,大家都看着我。
于是我说,我不是魔教,我也不知道什么是魔教,我长这么大,一直就在这块巴掌大的地方待着,我哪儿也没去过,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说的这些事,我听了也很震惊,我也很愤慨,但是这些事我没参与,别说三十万两银子,我长这么大,三两银子都没见过。
众人又是一阵冷哼,一阵冷笑。
朱仙客的剑离我越来越近,东方已经吐出鱼肚白。
他的剑上有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二十年前,五大派在玉门关血战,折损多少性命,才将魔教赶出中原去,如今却到江南来了,藏了一二十年,祸害一方百姓,是我朱仙客识人不明,纵容了这贼子,今日我愿替天行道。”
他的剑已经刺了过来,照着我的脑袋。
镇民叫好,群众鼓掌,江湖人士连连喝彩。
却也有几个人,嘱咐着叫他小心行动,他们料想,我既然是魔教,必然有些本事,总不肯乖乖伏诛。
我却慌了。
我又慌又气。
我心想,这五大派是什么毛病啊,张嘴闭嘴我就魔教,我偷东西我杀人,不过是以讹传讹,这点辨明是非的能力没有吗,笨蛋笨蛋笨蛋,都是大笨蛋,大傻蛋。
但我来不及多想。
他一剑刺过来,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能下意识的用手挡住脸。
朱仙客却以为我是撒出了甚么暗器。
一剑刺穿了我的右手,却不再刺,迅雷似的抽了剑,跳出几步。
他环顾周身,没瞧见身上有甚么伤口,脸色却大变,叫道,不好,我中了这魔教妖人的无影针。
我疼的龇牙咧嘴,哭丧着脸道,什么无影针,朱镇长,我一向敬重你,你为什么刺我。
他不敢再有动作。
吴世远,荼思师太,紫衣人三人见朱仙客喊自己中了暗器,都腾腾腾掏出兵刃,向我袭过来。
荼思本就带着拂尘,本不用掏了,但为了三人整齐划一,又把拂尘揣在怀里,又掏了一遍。
吴世远使的是一柄长剑,紫衣人却没带武器,袖口射出几点寒芒。
我再傻也知道那是暗器。
我此刻想着不能就这么死了,心中默念母亲教我的心法口诀。
“纵我凌波,不停片刻,心修我门,我自洒脱,自得此法,地上无我,天上无我。”
“逸!”我大喊。
我的身体转了一个非常诡异的弧度。
具体什么弧度,我不好说。
像是在空气中画一个六边形。
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
但我的脚却动也没动。
我已经感觉到三把飞刀分别从我的头顶,胸间和胯下贴着过去。
我心想着紫衣人够狠够阴的,连我裤裆也不放过。
但吴世远这一剑和荼思这一扫帚我是无论如何也躲不了了。
我父亲教我的口诀太长,就不在这里展示了,但我也大喊了一声“镇”,硬生生把他俩弹开了。
我想他俩应该被我震的虎口发麻。
我父亲曾说过,这一招,别人用多大的气力来打你,你便还别人多大的气力。
我问他,这是什么道理。
父亲笑道,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他当然不是这么说的。
如果他是这么说的,难保有些读者会吐槽我用词不伦不类,故事不今不古。
他只是悠悠看着远方。
夕阳无限美好。
吴世远穿着一身青衣道袍,袖子又宽又长,我看不见他握剑的手,但鲜血已经顺着他的剑啪嗒啪嗒掉在地上。
荼思更惨了,嘴角已经沁出血来。
我也累的气喘吁吁。
没有真气了。
众人没想到这一着。
一时没人敢动。
我心里想着,这时候要是刚才那使双锤的光头给我来上一下,我可抵挡不住,当时就要死啦。
没想到雷德元和我心有灵犀,他暴喝一声,我来会会你小子。举着鎏金锤便砸。
看来是要命丧于此了。
总结来说,死的有点冤。
但好像也没有办法。
就像我父母,据他们自己说是纵横一世,但也死了。
人总有一死。
或重于泰山,或重于其它山。
我长叹一声。
闭眼。
但锤子却没砸到我身上来。
只听见兵器碰撞,雷德元哎呦一声,我睁眼,看见他双锤已经甩脱了手,砸在一边,自己吃了个屁墩。
我身前站了一个人。
一个胖子。
这胖子我认识。
不仅认识,而且很熟。
是后山的王大亨。
他使两把短刀,估么是用刀把雷德元这一击弹开了。
好大的力气。
我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王大亨五短身材,穿一身貂皮袄,脑满肠肥,脸上全是横肉,看上去恶狠狠的,是典型的土匪脸。
但我知道,他其实是个好人,虽然落了草,但实际上是个农民。
他操着南方口音,道,吾与你有些交情,看你落难,于心不忍,过来帮衬你。
我道,我们并不常走动,哪里来的交情。
他道,你忘了,临河水断那年,又赶上大旱,吾种的土豆差点旱死,是你总去那里撒尿,救活了吾的土豆。
我道,这就算交情啦。
他连连点头,道,是的是的,这便是土豆之恩。
五大派不再等我俩闲聊。
紫衣人又是挥手,这次成了挥双手,射出许多寒芒来。
“王老大,小心暗器。”
只看见王大亨左右挥刀,快似疾风。
紫衣人的暗器又快又急,却都被王大亨用刀挡了下来。
几枚梅花镖依次落在地上。
紫衣人又挥手,又要撇暗器。
王大亨却跳将起来。
他胖的厉害,说是跳,其实不仔细看不出来他跳了。
“你耍完了,这回该吾耍了。”
他左右挥刀,照着紫衣人两肩砍去。
平时里我只见王大亨用刀放放树。
或是割些杂草。
并没什么出奇的地方。
但今天他的刀,变的很快。
这时我才想起一件事。
有一天我在山坡躺着,他又带着几个小弟在清理土豆田里的草。
他一手抓着草,一手用刀割,却好像心痛万分,一刀慢似一刀。
我在一边笑道,王老大,你太胖了,割草也割不利索,这草长的也要比你割的快啦。
王大亨一阵大笑道,老弟,你不知哦,吾这人爱惜世上物什件什,你别看吾人长的凶,但吾还是很温柔的。
“物什件什无情,世道也无情,草木也无情。”
我愁绪思来。
他索性不割了,晾了双刀,和我一起躺在坡上,悠悠道,草木无情似流水,我却有情像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