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已经不再那么温柔了。
如果爱人总是抚摸你的脸,那么脸庞也会变的火热。
山风吹开书籍,哗哗啦作响。
那就看一会吧。
父母教过我一些字,我看的勉勉强强,大致能读个七八分。
不读不知道,一读吓一跳。
这书写的太厉害了。情节曲折,故事丰富,主题明确,引人入胜。
讲的是江湖恩怨,儿女情长。
我读到精彩的地方,大声朗读起来,读的是,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没想到一读不要紧,这时候有两个人正在爬山,刚刚到了山顶,我们六目相对,这两人看我一眼,转头就跑,一边跑一边嚷嚷,祸事了,祸事了,镇东的沈叫花在山上读魔书啦。
于是这事二传十,传到十的时候,变成了我在山上练魔功,十传百,传到百的时候,变成了我在山上变魔术,等到百传千的时候,成了我在山上当魔教。
都怪这两个二货,这不就是本普普通通的武侠小说么,那么紧张做什么。
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开始是人们都用奇怪的眼神望着我,后来变成了躲着我,最后发展到见到我撒腿就跑。
我很难过,你们可以当我不存在,但是你们不能讨厌我。
不,我简直气愤极了,我什么都没做,凭什么人人都拿我当臭狗屎?
只有朱小姐还会来看我。
她对我说,沈公子,我不信外面的话,我只当你是我未来的丈夫,我日日来看你,你天真些,烂漫些,又慵懒了些,父亲说你不思进取,可我却觉得没什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若这辈子都要做乞丐,那我以后便日日陪着你乞讨,因为小时候订下了婚约,我一定履行,你并不了解我,我却了解你,我知道你是个有趣的人,我嫁给你,倒觉得开心。
我几乎哭泣出来。
但后来朱仙客见着我一回,恫吓我说,亲事就作罢了,我敢再提,就弄死我。
我表示同意,我虽然喜欢,爱慕朱小姐。
但我也不是死皮赖脸的人。
我想,不被家人祝福的爱情,是不幸福的。
那就算啦。
很快又有了新的传说。
镇民们纷纷议论,原来这个沈叫花是个魔教中人,我说呢,看他一天神出鬼没的,打扮的又那么正点,一看就是那种坏事做尽想要搞退隐的魔教。
魔教魔教,这屎盆子算是给我扣上了,但其实大家也不太清楚究竟什么是魔教,因为魔教已经销声匿迹很多年了,原本他们就在西域,至少是要出了玉门关走上百里的地方,离江南很远很远,几乎没人见过他们。
但是他们今天终于发现了我这个魔教,所以他们叫我魔教现行,有的也叫我魔教第一人。
我想找那两个二货算账,他俩却凭空消失,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
临河镇不再是我熟悉的临河镇。
镇民们不再是我熟悉的镇民。
有一天晚上我回家,发现我的茅屋火光四起,我的房子被人放火给我烧了。
一瞬间,我觉得我二十年的光阴在那一刻被燃烧殆尽。
是啊,我已经老老实实,本本分分,极其无聊的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年了。
我突然有了离开这里的想法,我恐怕今天烧我的房子,明天就该收拾我了。
说走就走,不再犹豫。
我收拾行囊,其实也没什么好装的。
一身什么气我不知道,但两袖肯定是清风的。
走之前我去了一趟朱府。
我心里还有人。
夜晚。
深夜。
街道空无一人,朱家大门紧闭。
我没有见到朱小姐。
我很难过。
我难过不是因为我没有见到朱小姐。
而是因为我明明知道这个时辰来一定是见不到朱小姐的,但我还是选择了这个时间。
我擦了擦眼睛。
有泪光。
但恍惚朦胧之间,我居然看见朱小姐就站在门口。
我不敢抬头看她,但我认得她那身白色的衣服。
我的心又开始扑通扑通的跳起来。
朱小姐开口说话了,她问我,沈公子,你要到哪里去。
我支支吾吾回答,我,我不知道。
朱小姐道,小时候的约定,你还记得的吗。
我摆手道,天真稚嫩,不晓得说过甚么啦。
朱小姐道,你当真全都忘了。
我抬头看天,天空繁星闪烁。
我咬着牙道,忘了。
朱小姐已流下泪水,道,沈哥,我却一字一字都记得。
我道,我现在要走了。
朱小姐凄凉的笑了一声,轻轻道,你还会回来吗。
我说,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我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看她。
秋风吹起枯黄的落叶,然后又吹落它们。
朱小姐不见了。
凭空消失了。
风起。
我裹紧我衣服,想要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挥手说再见吧。
就算没人和我告别。
你会注意到我用了想要这个词。
本来我想一走了之的,但是事情没有那么痛快,那么顺利。
我回头,街上已经灯火通明。
很多我从来没见过的人举着火把,把我围了一个圈。
领头的人是朱仙客。
我茫然,有些不知所措。
他们的眼神很凶狠,各自拿着武器,剑拔弩张。
朱仙客的剑已经指到我眉间。
他冷哼道,沈公子十年来,少受了我朱家恩惠,如今要走,却不告诉老夫一声。
我摆手,镇长,这是怎么回事。
他继续冷哼,听闻魔教中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江湖行事,敢作敢当,你却这般行径,真是笑煞我朱某人。
他说他笑煞了,但他神情冷漠,毫无笑意。
“聚财公,你何必跟这路人废话,我雷德元生平那是最痛恨这个魔教中人,今日五大门派的高手都在,我姓雷的替武林正道收拾了这个杂碎。”
场中一个光头抡着一对圆锤,作势汹汹。
他的脑袋简直光滑的可以反光,但是由右眼到头顶,却列着一条疤痕。
旧伤,很旧的伤。
但伤口很深。
像是熟透的西瓜上裂开的疤痕。
他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活的这样凶狠。
一定有不为人知的往事。
“裂山八技门不过是江湖上的三流门派,既然知道今日五大派都在,岂有你说话的份。”
一个中年道姑尖酸刻薄的开口了,她看样子要奔四张了,但是仍有几分美艳。
不再年轻,又美艳,又要色衰。
她拂尘一甩,连看都不看雷德元一眼。
雷德元“砰”的碰锤,火花四溅,震耳欲聋。
我听着天旋地转。
他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个练外功的,但他的噪音攻击可比外功厉害多了。
我想,如果是在我睡觉的时候有人拿着锤在我耳边敲。
我可能就死了。
我很害怕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
“哈哈哈,我又不替你这老尼姑办事,老尼姑又不能给我生孩子。”
雷德元说的很放肆。
简直放肆极了。
众人哄笑一团。
中年道姑脸色变的很难看,一阵红一阵白。
“无耻之尤,看招!”
中年道姑拂尘一挥,向雷德元脸上打去。
“来啊,怕你个老尼姑,我姓雷的一双鎏金锤,一锤一个稀巴烂!”
雷德元“腾”的跳起,对准了中年道姑脑袋就要砸。
百钧一发。
一只洁白的,干净的,修长的手挡在了铁锤和拂尘之间。
两人竟然再不能向前半步。
僵持。
然后只能各自退回。
是一个年轻人。
他很有礼貌,拱手道,折剑派吴世远,见过雷门主,荼思师太。
雷德元冷哼一声,没理他。
荼思师太也冷哼一声,也没理他。
“洛阳白马寺,江城青雀观,瀛洲日月门,汉中藏兵阁,再加上郧阳折剑派,连同三山五岳,五湖四海的正道朋友们,迢迢千里到这钱塘县来,是为了吵架的么。”
他脱口而出说了一堆,英气逼人。
敢出来劝架的,基本上都是能人。
因为如果不是能人还出来劝架,基本上劝一回就挂了。
看来吴世远是个能人。
“阿弥陀佛,吴少侠说的有理,出家人也走了不少日子,本来我已和佛祖立了规矩,若不是大敌当前,再不过洛河一步的。”
又出来一个光头,长的倒面善,穿一身白布僧服,虽然很破旧,又打了补丁,但很干净,他们把我围起来,他离我也不远,三四步,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皂角的味道。
所有的光头我看着都不顺眼,但是和尚光头,我没办法。
人家部门有规定,想在体制内,必须光头。
他们看起来都很健康,很强壮,很有本事。
但我很讨厌他们。
因为他们说我是敌人。
我是一个自由的生活在临河镇的镇民。
我可能不天真,但是我真的很烂漫。
我从来没想过做任何人的敌人。
从来没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