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晓娟又撑起伞,她穿着一身青色的蓑衣,衣炔飘飘,然后斜风吹着她,吹向她,细雨撒在她身上,她抬脚,不知道想要到哪儿。
她在心里想,我只是因为这和尚咳的太厉害,我于心不忍,给了他一些药而已,这是人之常情,换做是谁都会这样的做的,我们江南女贞堂,都是良善的人,自然也会这样做。
她这样想了一会,脸渐渐不再红了,却又回头看了和尚一眼,踱步下山去了。
亦假这时候心里也在打鼓,他想,那位女施主的衣衫可能已经被淋湿了,幸好现在的风还很温柔,就算吹在脸上,也不觉得寒冷。
沈不易和金兀宗,本来离他们很远,但是现在都发出了会心一笑。
笑什么?
因为大家都懂刚才发生了什么,也明白未来,以后会发生什么。
金兀宗说,我真的以为那是女儿家的闺房。
沈不易道,你这彪形大汉,想的东西,却不是大汉该想的。
金兀宗说,范晓娟一向清冷,也能给和尚送药,我做什么都不奇怪了。
沈不易道,白马寺是没有闺房的,但是谁又能说,白马寺的和尚们,心里不藏着闺房呢。
这时候亦真、亦假、亦非三个和尚齐声道,“荒唐!”
他们也许真的觉得荒唐,也许觉得并不荒唐。
但他们的确挂不住了。
“荒唐”这个两个字发出来的时候,所以人都觉得振聋发聩。
声若洪钟,哐哐哐的在大家的脑子里转圈。
这一招真是非常厉害,是无差别攻击。
在座各位脸上都露出一些痛苦之色。
开始用自己门派的内功相抗。
只有沈不易和金兀宗面色如常,还在交谈。
沈不易道,白马寺的山真的很好啊,自古名山大川,都出在江西和河南这两个地方,那地方的山光也很好,山光就是风光,就是风景的气质,那风景实在养人,让当地的飞禽走兽,鸟儿的兴致都高涨了起来,飞的比别处的鸟儿欢快。
“是的,我听说白马寺还有一个很大的水潭,明明千丈深,但是你在边儿上瞅着,却是清澈见底的,你能看到自己的影子,还有自己的内心。”金兀宗一拍胸脯,道,在座各位,心都杂乱,只有我这个糙汉子心如止水。
沈不易道,我们去白马寺做什么呢,其实也没做什么,我们和各位朋友,各位禅师的想法是一样的,只是想追求一刻的安静,万般嘈杂,在那一刻都会安静下来,只能听见王大亨撞钟的声音。
王大亨打了个激灵,哼哼道,吾说朋友,你咋个知道吾在白马寺撞钟。
沈不易笑道,你这三位师兄弟,样样修行都强过你,你不去撞钟,难道他们去撞。
王大亨一个墩子,跳到沈不易面前,作势要打。
亦真仍然枯枯坐着,沉声道,斜月三星洞,灵台方寸山,觅得此中义,至道本天然。
是苍老的吟诗。
这时候我才发现原来亦真已经是个苍老的,风烛残年的老人。
身后的亦假跟着道,月下清风散,无禅无不禅。
“圆通实无碍,因声显红莲。”最后是亦非的声音。
妙啊,妙啊。
当真是妙啊。
大家都都觉得很妙,就连沈不易也连连点头。
大家不约而同的把目光看向袁崇焕。
他的身后是一颗茁壮生长的胡杨树,这样茁壮的姿态,在他遥远的故乡,遥远的屏风村也有很多。
屏风村也下雨,和玉门关的雨是差不多的。
早晨下雨,连尘土都变的很轻,在雨季来临的时候,那些树就疯狂的生长,他总是拿着他爹的破剑,四处去砍树,因为他自小聪慧,他父亲练剑的时候,他都看在眼里,都不用看一遍,只看个一招半式就够了,因为袁家擅长隔空打穴,但是袁子鹏死的太早,没来得及交给他就挂了,所以袁崇焕打穴的本领,真的都是看的马马虎虎,自己悟出来的,那些屏风村的柳树,杨树,真的是遭殃了,袁崇焕天天拿他们操练剑法,操练弹指的功夫,但那些树生长的异常顽强,叶落一层,再长一层,袁崇焕经常看着那些洋洋洒洒的树叶飘下来,呆呆的看着,呆呆的感觉,然后有一枚特别晶莹剔透的,被一双干瘪的手夹住。
这个人就是陆先生了,他那时候还不算太老,衣着还算得体,穿着一身藏青的大袍子,站到袁崇焕面前,影子几乎把他笼罩住。
“你这剑法练的不错,是谁教你的?”
袁崇焕骄傲的抬起头,道,你看得出我是在练剑。
陆先生嘿嘿一笑,脸上堆起皱纹,道,自然看不出,不过是恭维你这小朋友罢了。
袁崇焕又开始拿起生锈的破剑,‘恭维我做什么呢,我只是个顽童,能给你什么。’
他又开始砍树,砍的柳树枝上下翻飞。
连打在树上的光影,也被他砍的支离破碎。
陆先生道,自然是有所求的,长途跋涉,求点水喝。
“喝水,喝水那有什么难的,”小袁一边说,一边从身后摸出一个布囊,啪的扔到陆先生手上,“我这里有美酒,你喝点?”
陆先生也不客气,旋开酒壶,浅尝一口,然后一饮而尽。
“好酒好酒,就是给个皇帝也不换了。”
袁崇焕咯咯笑了两声,道,这酒皇帝还真喝过,但他却说,不如我辞了皇帝的职位,在这里做个做个草民,天天有这等美酒喝。
陆先生说,这倒是新鲜事了,天下还有这样的皇帝,我一定要见见,他现在在哪个茅屋里住?
袁崇焕道,早就走了。
陆先生道,怎么走了。
袁崇焕道,他一说不当皇帝了,身后的一帮大臣好像大厦将倾一样呼啦啦都跪下来,一个个哭的不像样子,又说如果这个皇帝他不做了,大家就跪死在这里。
陆先生道,那真是无聊,没有意思,原来是皇帝和大臣一起唱大戏。
袁崇焕道,唱大戏是什么意思?
一只干瘪的手,触摸着他的额头。
陆先生神秘兮兮的说,今天先不告诉你,明天这个时候,你再来这里,我讲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