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慎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从回忆中醒来。
这些事袁崇焕没和别人说过,因为他很小的时候就是一个藏不住感情但是藏的住心事的人,他们后来从阿尔泰山下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不太愿意和王大亨回忆这些事,江湖上的人把那场战争称之为血战,但是到底有没有血,其实大家每个人心里都清楚,关于那场正邪较量,可能收获最大的是沈不易,反正后来不知道咋回事云销烟就让他给拐到手了,但恰恰是因为那一场啼笑皆非的战役,撮合了这两个命运截然不同但却爱的难得难分的人,然后他们生下了此时此刻正在苦逼的赶往白马寺的沈玉树,也就是老子我,而关于我出生之前江湖的百年风云,一部分我是听四指音乐家陆炳之告诉我的,另外一部分,大都是王大亨顺嘴胡咧咧出来的。
现在我和杨慎从河南平顶山附近出发,骑马到白马寺去讨药,目的是想要救我爹以前的一个马仔。
我对杨慎说,我们大概还有三天时间,就可以到了。
放马吃草,杨慎在野湖边用手擦拭他的绣春刀,我倚在一棵莫名其妙长出来的百年松榕树边,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河南腹中,岸边多生长柳,我们一路赶来,已经有百里,但是没有看见一棵榕树,现在却庞然大物般长出一棵。
“奇怪奇怪,真是奇怪。”
杨慎回头,他眼神犀利,说鹰眼狼顾毫不夸张,但是神采之间,也带了几分疲惫,他说,奇怪什么。
我说,我身后这样的松榕,百里之内,只有它这一棵,一定很孤单。
杨慎道,你说是什么孤单?是你孤单还是树孤单。
我有些错愕,但是我,都差不多。
杨慎说,我看你武功稀松平常,你的孤独和树的孤独是不同的。
我说,有啥不同。
杨慎说,自从崇祯即位之后,情况和以前大有不同了。
我又重复一遍,有何不同?
杨慎说,政府管的不太严苛,江湖发展的很快很快。
我点头道,这倒是的,以前我只不过是浙江省一个平民百姓,现在也成了江湖人了。
杨慎道,人在江湖,孤独感最为直接和强烈。
他的手缓慢的划过他被夕阳照的雪白锃亮的绣春刀,然后他说,越是高手,孤独就越厉害,像我们这种水平的,孤独只会扰乱你的心神,让你觉得痛苦,而站在整个武林金字塔上的高手们,一旦孤独袭来,真好像被砍了一刀。
我说,杨兄,你这形容的太夸张了,我接受不了。
杨慎已经洗好了他的刀,几步疾行,翻身上马。
“走吧。”
于是借着夕阳的光辉,我们又上路了。
你看我说的轻松,感觉好像我们一路游山玩水,走走停停,其实根本不是这样的,我们只消歇个三五分钟,就要马上出发。
之所以他要停下洗刀,是因为他刚刚杀了两个人。
严格意义上讲是杀了两个土匪。
拦路抢劫,劫财又劫色的那种。
眼见两个种就要侮辱妇女,杨慎手起刀落,两个人的头就瓜熟蒂落的在地上翻滚开来。
他的刀法不是很快,甚至一劈一砍之间,肉眼都能看的清楚,但他还是非常轻松的杀了两个武功看起来还可以的土匪。
那两个人没了头,血水从脖子里喷涌出来,像是一簇簇礼花开放。
看来他不算是个太坏的人,但他一定是个残忍的人。
我们一前一后,我在后头追赶着杨慎,我说,杨兄,本来是我们搅了你的公干,又拉你帮我的忙,怎么你现在比我还要着急。
杨慎说,我在北镇抚司多年,已经养成了一种习惯。
我说,什么习惯。
杨慎说,你知道什么是锦衣卫吗。
我说,你不就是吗。
杨慎说,那你知道,锦衣卫对朝廷来书,意味着什么吗。
我说,我听尤世禄念叨,说你们是朝廷的鹰犬,反正好像不算是什么太好的东西。
杨慎头也不回,道,你说那个枪侠客。
我说,是的,他也是个喜欢拦路打劫的人,幸好是叫我碰上,要是叫你碰上,脑袋要搬家了。
杨慎道,你觉得我是一个喜欢惩恶扬善的人。
我说,我可没这么说,我只是觉得你这人还不算坏。
杨慎说,尤世禄说的对,我的确是个鹰犬。
我说,何以见得。
杨慎说,这么多年,我每天好像醒着,但其实都是睡着。
我说,大哥,你这话说的太文艺了,你得注意,现在看这本书的人,他文化水平不是很高,你看看之前写的那十几章,其实就有点文艺了,就是写得比较不流俗了,他可能看不懂,如果老是这样发展,《江湖日记本》成了一本艺术品,销量就不会很好。
这时候又有一缕夕阳照到他身上,但他穿的已经不是一身飞鱼服,而是一身白色的素衣。
不是纯白色的,而是那种女孩子看到都会说,哇,奶色的。
杨慎说,鹰犬就是朝廷的走狗,走狗就是只听从命令,只需要把别人镇府司交代的事情坐好了就可以了。
我说,害,哪有什么的,镇府司不也要听刑部的。
杨慎道,我们杀人,只能皇帝的,别人谁也管不着,所以这些年里,天子叫我杀谁我就杀谁,让我法办谁就法办谁,天下这么多人,被我投进昭狱的不计其数,有孩子,有妇女,还有老人,什么样的人都有,无论他们是哀求还是愤怒,还是义正言辞,在我眼里,看上去都只是一种生命的形态和样子。
我说,这,这我并不了解,没想到你这么厉害。
杨慎没有说话。
我问他为什么换了一身官服,他说,因为人们都害怕这身衣服,以前我不得不穿,现在已经不需要穿了。
我说,我那个村里很穷,连县令都没有,捕快已经是我见过的最大的官了。
杨慎说,可是不知不觉中,你已经不是一个小镇青年了。
我说,还好吧,早晚是要出来的,只是没想到,是以一种这样方式出来了。
杨慎的马一直很快,我紧紧的追赶着他。
风声从我耳边划过,他的声音也从我耳边飘过。
“此去白马寺。凶多吉少。”
我说,大哥,你别吓唬我。
刀光闪闪,迎着最后一缕夕阳,他轻轻笑道,我一生朝野奔波,杀人,死人,有我的地方,就绝不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