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亮，白马寺在我眼前出现了一个轮廓。
我骑着马，轮廓越来越小，越来越清晰，这时候我才发现，这天下第一名寺还挺好看。
其实我是一个对风景不太感冒的事情，对我而言，人世间的景物，四时风貌，其实本质上都是相似的，相同的，天上云卷云舒，变化莫测，遥远的大海在山峰的那边，江水和河水奔涌着，回归大海，春夏秋冬感觉就像是一个循环，我有点想唱歌，
想唱，冬天花败，春天花开，有人离去，有人归来。
但是我又想到，这不是属于这个时代的歌曲，所以我选择缄默。
在白马寺外，环绕着一条清浅的小溪，泉水撞击石块，发出一声悲鸣和呜咽，那些悲鸣呜咽，会在溪头汇聚，寺里传来传来一声沉闷的钟声，似乎是在召唤那些每日殷献的香客，那些香客经过有名字的野花，空气中传来甜甜的味道。
白马不肯再向前。
我问它，怎么了。
白马道。我就在这里了。
我道，你不回去吗。
白马道，不。
我道，为什么不。
白马道，我说过我有事要求你。
我道，你一路做了我的交通工具，我应该感谢你，你说吧。
白马长长的从马嘴里叹了一口气，道，事成之后，我要你带我下山。
我道，下山？为啥？白马寺山好水好风景好，对你们马儿来说，不是个养老送终的好地方吗。
白马马蹄动了动，轻轻踩了踩脚下柔软的泥沙，白马寺刚刚下过一场雨，烟雨后的楼台，更加朦胧。
“如果我只是匹凡马，那也就罢了，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也就算了，但我偏偏被佛祖开了灵智，”
我道，这是好事啊，世间万物，纵然是人，往大了说也是一丝尘埃，先天灵智，都各有不同。
白马道，以前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是我发现我越聪明，我就越不快乐。
我抚摸他的狗头，不，是马头，我说，红尘倥偬，多少生物像傻瓜蛋一样的活着，你已经有了人的烦恼，这简直是天赐的福分。
白马布愣脑袋，道，我想到外面的世界走走看看。
我道，那你去呗，偷偷下山，谁还能拦着你，对不对。
白马道，我虽然有人的烦恼，但我终究只是一匹马，所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我道，你打住，这话说的好像老子欺负你一样。
白马裂开马嘴哈哈一笑道，哪里的话，我是觉得，江湖真的是非常凶险的一个地方，红颜能为长剑而琴断，宝马能为知己所轻用，我觉得坏人太多，我自己下山，还不是谁想骑就骑着，虽然我是一匹公马，没有生理不适，但我也还是不舒服。
我道，可是有些马的宿命，就是被人牵着走啊。
白马道，我的宿命不是这样的。
我道，那你想要什么杨的宿命。
白马道，我想跟着你。
他的语气变的很诚恳。
远处的山峰，近处的河流，树倚飞藤，夕照孤烟，一切都安静下来。
我轻笑一声，道，跟着我？
白马道，是的。
我道，你真当我是流浪汉瞎溜达啊，我只是看起来是那样，你要是成了我的坐骑，也得听我指挥。
白马道，我不自甘寂寞，我也不怪别人，我只是想求得一份解脱。
“眼下时局动荡，白马寺的天旦大师，出家之前，曾是崇祯皇帝的少傅，政治乱局，多少声名显赫，一动天下动的人物来寺里拜会，你若跟了他们，不是有大好前程。”
白马道，我天生一副骏骨，神驹择主，怎可盲目？
我沉默，他又道，你若满意，今日之约就此达成。
“以后三山五岳，名湖大川，你有宝剑，我来做你的快马，如何。”
我道，我心情不是很好，但是我可以答应你。
白马道，没事的，只要你肯去领略，就会发现其实人生都是可爱的。
我道，我其实是个胆子很小的人，你做了我的坐骑，以后没前途的。
白马道，没事的，一个真正有勇气的人，有时候在别人眼中看来，反而成了一个胆小怕事，畏首畏尾的人，他可能会被一拳打的鼻子流血，被打哭，但是生死关头，他一定是第一个冲出来的人。
我已经走上两个台阶，奔着白马寺的方向去了。
当我走到齐云塔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中午。
任凭太阳温柔的抚摸着我的脸庞，我远远看着齐云塔里露出来的光，看到光影中的杨慎和郭一刀。
杨慎已经立在门口，道，你回来了。
我道，我回来了。
郭一刀道，你去了很久。
我惦了手里的罐子，道，我认识了一个朋友。
郭一刀道，什么朋友。
我道，一个愿意帮助我的朋友。
他俩不再说话，因为他们知道，这个时候多说一句，少说一句，并不重要。
眼下的难题如何解决，才比较重要。
我把罐子放在地上，道，那位朋友说，只要把这个罐子放在地上，打开它，一定能对付无智大师。
我伸手要开罐，被郭一刀拦下，他道，兄弟，你先说说你这罐子里是什么玩意，要是什么唐门轰天雷，别说无智，整个齐云塔都让你干趴下了。
杨慎道，倒不如我们先来猜猜，里边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道，杨慎，我这才出去一会，你就变了一个人啦，我可记得你最是冷面无情，才没有这些闲情逸致。
杨慎道，也许有，也许没有，只是我也听过一个朋友和我说过，人生在世，一定要做两种事情，做过之后，才算人生。
郭一刀道，哦，是哪两种事。
杨慎道，一种是愚蠢透顶的事情。
“那另外一种呢。”
“是你从来也不愿意去做的事情。”
我他叹气道，唉，我生平最怕麻烦，为什么这些事情总是要找上我呢。
杨慎道，虽然你怕很麻烦，但是麻烦来临的时候，你也总是在想办法解决。
我道，那你们猜，这罐子里是甚么。
郭一刀刚要张嘴，却听到塔房里传来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这声叹息好像走了很久的路，风尘仆仆，带着遥远的问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