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这招很厉害，但是我觉得充其量就是在无智头上弹了个脑瓜崩，他揉了揉自己的脑瓜，终于从地上坐起来。
我赶紧毕恭毕敬的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我道，大师，真不打了。
无智道，你这一招，只用了三分力气，如果是十分，我脑瓜子就裂开了。
我道，这招也是别人传的，我能使出来就不容易。
“你怎么不走呢。”无智一边揉脑袋，一边道，我看两个小锦衣卫都像老鼠一样溜了，你还呆呆在这里，又鞠躬又作揖的，你不怕我一锤子把你弄成番茄酱。
我道，因为有件事情我没搞清楚，所以我不能走。
无智道，什么事情。
我道，我原本以为，江湖之上，能解决问题的办法无非有两种。
无智道，哪两种。
我道，要么动刀子，要么动嘴皮子。
无智摇头晃脑，拍拍屁股，又打了一个嗝，我无智怕天怕地怕佛祖，就是不怕这两样。
我道，是的，我羡慕大师这样的好睡觉，还有雷打不动的好皮肤。
无智道，大家从出生开始，都在努力做聪明人，因为好像只有聪明人才能在江湖中活下来。
我道，是的，谁也不希望自己被人当成傻子。
无智道，但我偏偏就是这样的人。
我道，我不信。
无智道，你为啥不信。
我道，世人都说天下武功出白马，但其实天下哲学，也是白马第一啊。
无智道，你说禅学。那我不知道，我从来也不研究那个。
我道，儒道释，就是东方哲学嘛。
无智道，那玩意最好还是别学，学了就很痛苦。
我道，我听天旦大师说，那都是开解烦恼的法门，学一点就受益无穷，怎么会痛苦呢。
“一个人越是聪明，就越是痛苦。”无智仍然是那副威风凛凛的罗汉大将打扮，但整个人好像已经暗淡下来，他缓慢的移动身形，靠在墙上，两缕阳光下来，不偏不倚一束也没打到他身上，他就在两束强光下暗淡起来，“聪明总是会一点一点增加，但是痛快永远也不会减少。”
我道，为啥呢。
无智久久没有说话。
然后在沉默了十分钟，他缓缓道，就是这样，聪慧常烦恼，傻子最快乐。
我道，不懂。
他叹气道，喝呀，和你们这些年轻人讲道理真是最没用的事情了，无论我讲的对或者不对，牛x或者不牛x，对你来说，都没有任何改变。
我说，为什么没有改变。
他道，你们该走的弯路，一厘米都少不了。
我像十万个为什么一样又问，为什么。
无智道，因为这就是江湖路，自己走出来的，才叫江湖路。
我道，这些东西太沉重了，不知道怎么回事，本来我背井离乡，闯荡江湖非我所愿，但是我想来就来了，那我就轻剑快马，热烈烈烈的在江湖上游荡磨炼一番，我以为这个江湖是最真实，最有烟火，最有人情味的地方，但是我错了，在我看来，这个江湖是那么的冷漠，那么的无情，反正一点意思也没有，我不喜欢。
“你不是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的人，你不能怪江湖无聊。”无智敲敲破碎的地砖，叹气道，这次又不知道方丈要扣我多少月钱。
我道，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无聊主义者。
无智道，无聊什么无聊，想我年轻的时候，那时候还没出家，纵横四海，天下任我闯荡。
我也坐下来，道，我喜欢听故事，大师给我讲讲好了。
无智有些闪烁的眼睛又暗淡下来，这种暗淡在他身上并不多见，因为在江湖上，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生龙活虎的猛罗汉。
我觉得其实他是悲伤了，难过了，但是作为一个出家人，好像很难见到他们有什么具象化，特别强烈的情感表现出来，佛祖常垂泪，那么这些白马寺的得道高僧，别说在人前，在寂寞的，四下无人的深夜里，在小房间里，会自己偷偷哭泣吗。
也许会吧，也许不会。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确定的答案。
但听见无智说，爱恨情仇，一生自由。
他说完之后，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那两束光缓缓的移动位置，又落到了我身边，于是我陷入了一种舒服的黑暗里。
我想，现在这个江湖上的四大神僧无智，大家只会觉得他是个满脸肥肉，脾气暴躁，出手伤人的野和尚，他的过去，就像王大亨一样不为人知，也没有人愿意去了解。
有的是人想要探究红楼名伶，天下闻名的英雄的过往，但是这样驻足佛祖膝下，青灯古佛过一生的和尚的内心汹涌，谁愿意去解读呢。
他说他的江湖是爱恨情仇，一生自由。
可是白马寺对他来说是自由吗？
我长长的叹气，空气中的灰尘因为我的叹息声而变的更加凝重。
我环顾四周，乱七八糟，这儿砸了个大坑，那破了一个大洞，只有一蹲欢喜佛，安安静静，完好无损的躺在地上。
我重新用破布给它盖上，推开门向第二层走去。
杨慎和郭一刀都不见了。
狭小的，盘旋的楼梯，我沉重的脚步伴着长年失修的梯子沉重的吱呀声。
二楼和一楼差不太多，小小的房间，小小的窗户，小小的破败。
墙壁上刻着一些经文，写的是，闻说《金刚经》，心开悟解。故知本性自有般若之智，自用智慧，常观照故，不假文字。譬如雨水，不从无有，元是龙能兴致，令一切众生，一切草木，有情无情，悉皆蒙润，百川众流，却入大海，合为一体。众生本性般若之智，亦复如是。
我仔细看着，一字一字朗读，一会摇头，一会点头，一会出神，一会若有所思，然后我看完之后，得出了一个结论，我看不懂。
这是什么经？
没人回答我。
四面墙壁默默高声作答。
“这是什么经？”“这是什么经？”“这是什么经？”“是什么经？”“什么经？”“么经？”“经？”“？”
在一片嘈杂之中，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勇斗恶龙的勇士，正在攀登高塔，营救属于自己的公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