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确足够勤勉,但他应该是个勤勉的皇帝,而不是个勤勉的木匠,杨慎经常来御书房念叨这件事,他面色很冷,但是锲而不舍,像他这种真正为大明江山担忧的人,也很少,所以我很想和他交个朋友,但是他每次来都不和我讲话,如果我想这这位小先生亲近一下,他就扬起右手,用“划拉巴子”比划我,我很怕他用这招对付我,能一下子给我干出老远去。
我的夏天也很快就过去了,八月份的时候,皇帝突然来了兴致,他自己造了一艘非常大的小船,是的,非常大的小船,小船柁楼三重,底尖下阔,首尾低昂,能容十人,精美华丽,放在水上,清荷露露,十分好看,他把船造好之后,就带着魏忠贤到湖上驾驶,那天天气风和日丽,但是我想他们两个的心情应该都不是很好,我远远的看着,两个人的气场已经不是那么的和谐。
这时候我转头一抽刀,来了一个“藏刀转屁股”,刀直接就驾到身后来人的脖子上了,我一看,这不杨哥吗,我又收了刀。
他冷冷道,郭小旗,守着皇上这差事,只要做个三五天,都能升到南京做个千户。
我道,哈哈哈哈。然后眼睛瞪着小船,皇帝在船头坐着钓鱼,魏忠贤在身后站着。
那是一副很和谐的画面,君臣父子啊,这种,温暖的阳光温暖着两个人的心,尽管他们的内心其实都是冰冷的。
我道,我没甚么本事,注意力也不集中,一个没有持之以恒信念的人,是很难做成什么大事的。
杨慎道,停在这个位置不动的,有两种人。
我道,什么人。
杨慎道,聪明人和傻子。
我道,那你觉得皇帝是聪明的人吗。
杨慎道,妄议天子,这是死罪。
我道,可我看你不像是怕死的人。
杨慎道,我也怕死,只是苦于没有办法。
我道,你想做什么。
杨慎道,食君俸禄,为君分忧,想请皇帝给我三万兵马。
我道,你还没告诉我,皇帝是不是聪明的人。
杨慎苦笑一声,目光放远,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皇帝和魏忠贤相互推搡,推了一阵,自己跌到水里去了。
我把皇帝捞上来的时候他已经吓的够呛,哆哆嗦嗦,胡言乱语,看来皇帝落水和平民落水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也许还会比平民多喝几口水。
他这一病,就是大半年,吃饭也不香了,当木匠也不爽了,每天都缩在被窝里,就差一直“阿巴阿巴”的叫唤了,本来我生出一丝怜悯之心,皇帝也是普通人啊,但我转念一想,大明江山来回来去这么多人,事,物,竟然都掌握在这样一个人手里。
我蹲在门口想,其实这样也太片面了,古有前朝西昏候每天和宫女玩炒股游戏,现在有这个做木匠活的皇帝,其实他们只是把心思用到一个自己真正喜爱的地方去了,如果专职干皇帝,说不定也会很牛X。
我脑子里有浮现出他去年夏天穿了一身大棉袄,模仿也许是他太太太太太爷爷,雪夜戎装出行,当然了,这是大臣们夸赞的,也有可能他模仿的是林冲风雪夜上梁山,有时候他兴致来了,有扮成宋太祖,上台唱戏,唱什么呢,一出叫做《关公战秦琼》的滑稽戏。
我这梦咋做的越来越奇怪啊,是的,我知道自己是在做梦,我也知道白马寺的无闻大师有一招“意”,这个“意”,非常厉害,基本上是属于非死不得出的,因为想出这个“意”,有一个很重要的指标,那就是一定要战胜自己的心魔。
可是心魔到底是什么呢,我也说不清楚,我自己如果都不了解我的内心,那么谁能了解我的内心呢,所以我觉得我出不去,基本上人生就到这里了,过去像电影一样重来一遍,不也是很好的事情吗,过去风雪漫千山,细雨哗啦啦,这个世界上能像我一样往事亲历,故地重游的人,没有几个,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这样的感觉,其实也挺好,因为从大环境来讲,我只是这本书里的一个配角,但是我其实内心是不想做配角的,以风尘洗剑,以红尘刷刀,但凡我大明热血男儿,谁不想拔个头筹?你不想,你不想你能读这本书读到这,我呸!下*!
皇帝死的时候我在场,他整个人像一个巨大的充气皮球握在床上,头对着他最喜欢的一座木雕小楼,那副画面如果拍下来,简直是一个艺术品,但是在那个年代,朝堂人心乱,江湖满风沙,反正就是你们能想象得到的那个古代世界最坏的时代,所以大家都在看新皇帝,没有人注意到老皇帝的死相,这时候杨慎也在场,他被派去做一件极为隐秘的事情,具体是什么时候,我当时不知道,后来才知道,不然我也不可能和那两个二货在白马寺遇见。
一六二七年九月三十,除了皇帝驾崩之外,就算是一个普通的一天吧,在这个普通的一天里,发生了很多比较普通的事情,我和杨慎的命运都在这一天被改变了,但是当时谁也没有意料到。
不仅没有意料到,而且我们的都以为自己到达了一个人生的小高潮,
实际上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去送死,老死宫中和客死途中其实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但是我这种浪漫的男人,更愿意选择这种相对而言比较浪漫的方式去和自己的人生去做告别,只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这又变成了一个环环相扣的生物链,皇帝要杨慎要魏阉的命,又要我来要杨慎的命,那他会派谁来要我的命啊,我心里一想,发现崇祯皇帝才真的是一个心狠手辣,冷酷无情,每天醉心于权谋和征伐的皇帝,才是我的真爱啊,跟着这样的皇帝混,我才有出息啊,我郭一刀什么人,是要当大官的人啊。
我坐在天王殿上,望着白马寺的风景,春天的风景,杨柳依依,湖水曦曦,看来我人生中的第二春也要来了。
可是,为啥我开心不起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