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崇焕下山之后,身上已经落了很多剑伤和刀伤,这是他初次临敌,说实话并不轻松,但还是勉强撑了下来,江湖正道就是这样,人多势众的时候都是半分也不退的,一定要搞个你死我活出来才肯罢休,见事不妙的话就会做鸟兽散,大家一看涌金图都落到明教这帮人手里,打仗好像也打不过,三下五除二就都走了,约定下一个十年之后再来铲除明教。
对他们来说,铲除明教好像是一件有规律的,定时定点的团建活动,也许他们早就意识到,明教是铲除不完的,因为正啊,反啊,好啊,坏啊,有时候是相互依存的关系,倘若明教有一天真的没有了,那么他们正道整天沆瀣一气就没有必要了。
小袁当然没想过这些,他本来去阿尔泰山脉是抱着旅游心态的,没想到被推波助澜,打了一架,打完之后,大家一拍两散,明教这头连个谢字也没有,其实是整个明教那时候分崩离析,元气大伤,实在是找不出个体面人来跟他说谢谢了。
他沿着山脉往关中走,一路上看到山东民变,很多人揭竿而起,反抗明朝暴政,他倒不知道明朝治国到底暴不暴力,但是这帮起义军看起来可一点不暴力,一个个都是面黄肌瘦,一看就是长期影响不良,袁崇焕问他们,你们为什么要造反。
其中一个造反份子说,因为山东水灾。
袁崇焕道,有水灾就申请治理啊,为什么要造反。
造反份子说,申报了,皇帝也批了很多粮食用来赈灾。
袁崇焕道,既然皇帝赈灾,那就万事大吉啊。
造反份子说,兄弟,你有所不知,如果下来一万两的粮食,到了高官手里,他总要留下一点吧,他留完之后,各处州府的御史,道台也留一点,转了手给县令,当地县令再留一点,轮到我们这里的时候,就只剩下稻壳了。
袁崇焕没有说话,但是把身上所有的口粮都给了这个造反份子。
造反份子很年轻,他接过粮食,表示十分感谢,道,我看你的打扮,应该是个江湖中人,啊,我真羡慕你们这些走江湖啊。
袁崇焕道,我们有什么好羡慕的。
造反份子道,都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们只是身不由己,我们这些平头百姓,不仅身子由不得自己,连命运也自己做不了数。
他说完之后,一声叹息,把那些皇帝发下来的稻壳扬在风里,然后轻轻呼喊,造反去咯。
袁崇焕看着那些黄色的稻壳废漫天飞舞,像一只只惴惴不安的精灵。
路上几分钟就饿死一个人,于是他加快了脚步。
到西北一带的时候,他又遇上当地猖獗的匪患,那里几乎没有安分守己还在种地的老百姓了,大家都在偷东西,打砸抢,那场景真的可以说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了,大家打扮的都很彪悍,你偷我,我偷你,你抢我,我抢你,偶尔有些不快,也会死两个人,但是都很快在秦腔和腰鼓的声音中被拖走了。
如果不是袁崇焕轻功比较好,健步如飞,可能他也会被抢,现在他在一个比较高的墙头上蹲着,底下的人一时半会还上不来,他问道,你们有土地不去播种,为什么在这里抢劫。
底下一个持刀抢劫的汉子说,种了地,成熟之后,还是要被人抢走,我才不要做那个冤大头,不如直接过来抢东西比较痛快。
他正说着,一袋他刚刚抢来的面被另外一个人抢走,转了四五个人的手又被他抢回来,在这个打砸抢的过程中,有人流血,有人负伤,还有人断掉了一只小拇指,但是被路过的大黄狗给叼走了。
袁崇焕道,我是走江湖的人,我知道太行山下常有一些绿林好汉,劫富济贫,经常拦路抢劫富商甲绅后者州府押送的财宝,赈济灾民,救困扶危,为什么你们不效仿他们呢。
拿面大汉冷笑一声,一只手指着袁崇焕道,哪儿来的小子,蹲着说话不腰疼,大爷我今天在这个村子抢,明天就去另一个镇子抢,后天我再回这个村子抢,我就是村镇抢王,你懂个屁。
他骄傲的说出自己是“村镇抢王”这四个字之后,手里的一袋面又被人抢走了,气的他直跺脚,飞奔似的追出去,追了一会,终于从另外一个人手里把面夺回来,又返回墙头下,抬头道,你看到没,我说抢一袋面就抢一袋面。
那袋面也不知道多重多沉多少分量,居然被他拿在手里挥舞,像是一面飞扬的白色旗帜。
袁崇焕若有所思,道,兄弟,你看啊,你抢来抢去,这城镇村之间,无非就这么几十袋白面,利益不增长,你们这就是瞎折腾。
大汉的面转眼又被抢走了,他顾不上听袁崇焕搞经济分析,又去夺回他的面去了。
拿面大汉的身影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天际。
大汉走了之后,这帮打砸抢份子也都呜呜嚷嚷的往别处去了,只留下袁崇焕一个人孤独的站在墙头。
他突然心里很难过,因为一路走过来,也有两三个月,他一路上见了很多事情,但都是难过的事情,难过的事情就让他的心跟着难过,他感叹这个社会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了,他开始思念他的家乡,那个有山有水好地方的屏风村,那里曾经是他的乌托邦,他的精神家园。但那里在他的少年时代也变成了噩梦的发源地。
袁崇焕想,看来自己少年时代过的太过散漫,居然没有发现这个世界其实是在不停变化的,他和陆炳之先生曾经有过几面之缘,在那个神秘的,江湖各处都留下身影的老人身上,他学会了做人要有抱负,有见地,有理想,但是唯独有一样,陆炳之没有教给他,那就是做人要现实一点。
理想主义的小袁走在大明的满目疮痍上,不仅孤独,而且心痛,风也温柔的抚摸他的脸,但是他还感受不到温柔和温存,因为他还没有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