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闪耀的北半球夜空上的极光已然被渐渐升起的阳光掩盖起来,这在荒漠戈壁上更加显著。
只是那些肆意挥洒在天空的华,依然还是在另一边的黑暗中闪烁,这些东西已经不被人类所关注了,许多人感叹其美丽的同时也在警惕其未知的威胁,毕竟,那是来自拉美尔残余下的人所创造出来的。
不过已然有人去触碰它,但却毫无反应。
在月球上的卡诺好像已经明白这些东西存在的意义,但正是如此才让她在生命终结前的几天感到极端的痛苦,那是难以言语的绝望,或许只有文明消亡才能够与其相提并论。
她一直被欺骗,即便她一直在欺骗其他人。
人类智能从诞生的开始就获得了人类难以企及的智慧和力量,这种是囊括许多方面的,然而也因此在他们的生命历程中,任何一切都会深深镶砌在那本就虚幻的灵魂中,直至死亡——趋光。
被命运重锤的李振海不由自主的在感受到开扩者号脱离地球时那被恒古不变的引力拉扯和大气层相摩擦时的震动,抗压服挤压着他的四肢,使其分散的血液流向他的头脑。这使得卡诺真正意义上注视着他时,是看见一张年轻且充满着理智的脸,挤压的鲜血使得他的脸上呈现着些许通红色,在上面流淌这他拼命掩饰的泪水。
他感受到整个大脑嗡嗡作响,积压在内心深处的灵魂苦楚仿佛通过那聚会起来的血液汇聚在一起,被点燃,被燃烧,被他独自祭奠起来。
他现在能够通过已经模糊的双眼看见没有被碧蓝和苍白色的天空掩盖的黑暗,随着那黑暗逐渐占据屏幕内面积的增大,他好像有些释然,之前有些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起来,好似看见了他的未来,他的命运,就像那闪烁着些许在太阳光下微不可视的光芒上的宇宙一般。
一切的回忆好像沉寂在那无比的黑暗之中。
“或许一切的终点就在那里”他这样想着。
这时他好像充满了力量,他知道这是因为抗压服松开了他的四肢,使集中在他大脑的血液回流到它本就存在过的位置。
即便如此他还是感到某些难以描述的东西在他的内心中迸发。
那些是积淀许久的余晖,或是对于自身的审视。
他尽可能在无重力的环境下解开身上的枷锁,使自己得到没有阻碍的悬浮。这是和在模拟器中相似的感受,但是他深深的明白这和以往虚无截然不同,这里是真正自由的,毫无拘束的,在这时他挤压的灵魂好似得到了解放。
他想怒吼,他想哭泣,他想永远在这里尘眠,好忘却那刻骨铭心的绝望。
但他没有,在卡诺的眼中,他那抑制住的意志就如同极光一般的存在,渺小但却是这个世界上极少数能够被卡诺敬重的人,在她生命历程的最后几天已经明白,她应该记得人太多了。
那被他轻轻抚去的泪花依然悬浮在他挥洒的位置,被大气压强挤压成圆珠状,溅入到边缘,没人在乎。
狭小的通道中却蕴含着绝对的自由,而在辽阔的荒漠中却只能够感到囚笼下的窒息。
“真是矛盾。”
他在此刻想着。
抓住洁白内壁上的把手,推动着自己前往他的位置,那是相较于其他地方较小的舱室,一扇模块化的密闭舱门,多个数控按钮镶砌在内壁上,三个屏幕上显示的是开扩者几个关键区域上的情况和部分有关的数据。
这些东西在现在拥有着卡诺的国联反而只是三级控制措施,主要的工作还是交给卡诺进行,但是他能够控制一部分,就彻底斩断这一切,伴随着他一生的一切。
一如既往的采用植入性耳机与伴随着他后半生的人们交流,他不愿意在这最后去揭穿一切,希望就像平常一般就好。
无知绝对不会是某种意义上的幸福,但却是一种“常态”。
他知道现在就是只能够做的就是等待,等待着他的死亡,将要伴随着他的死亡而中断的掘月行动,这是国联最后的选择。他明白如果这次他成功了,那么国联也很快就会因为一系列问题而濒临崩溃,最后回到那刚刚过去不久的第三次世界大战那种境地下。
混乱且残酷的时代将再次席卷全球,而且这次再也不会有人为了未来而选择死亡了。
他能够预料到极端黑暗的结局,但是他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工作,由纳米技术组成的腕表和一部分躯体是他能够完成越级操控的唯一手段,毕竟这些开扩者上所采用的技术大部分都是来自于拉美尔的。
而卡诺也曾经是拉美尔的。
在他离开被撕碎的温室后,对于记忆中的的理解也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充实,他认为可以使用这个词来形容这个过程。
现在他能够毫无顾忌的对即将结束的时代做出一个总结,一个他不愿意去面对的结局。
因为如此,他所有的一切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即便他无数次对自己叩问,寻找他生命的意义。
这是一场人类意志的抗争,这是一场必死的选择。
不过这次做出选择的不只是他一人,还有一直注视着他的卡诺。
狭小的舱室中回荡着他的心跳声,这或许是他活着前唯一的证明,只不过只属于他的时间很快被打破。
“李振海,你现在应该能听见我的声音”卡诺透过他的耳机,对他说到。
他感到身躯不由得发出的那颤抖,仿佛来自他的灵魂。这不仅仅只是恐惧,更掺杂着他一生的渴望,这份渴望已经伴随着他离家之后的时光。
他知道,以他的学识和智慧和卡诺相比就像是如同尘埃般渺小,这种渺小是全方面的,无法改变的。
至少他已经没有时间去改变了。
“它们也想中断这次行动,而且做得比你还要果断。我并不完全清楚极光到底在最后做了什么,但我知道你和你身边的人即将成为整个人类依然活着的人。”
他有点愕然,但很快就回复了状态,他明白如果卡诺真正要去阻碍他的行为,那么在他登舰之前,甚至于加入这里时就能把他“蒸发。”毕竟卡诺在某种程度上把拉美尔对待生命的态度完美地继承了下来。
“森林已经全部都告诉了我,我明白你绝对不会相信我,但你一定知道森林是谁,并且相信他。”
他感觉卡诺那波澜不惊的声音有些变化,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掺杂在其中,他能够轻易地感受到那种感觉,因为他不久前就一直处于这种状态——等待着死亡。
“在四号舰上,被它们装载了两颗破片氢弹,一颗在舰首逃生仓中,一颗在舰尾的反应炉冷却液中。”
他这时好像明白了什么,把之前所做的一切全部删除,那些东西是他在伪装下的岁月中一点一滴汇聚而成的程序。
他停下了手中的操作,望着发出洁白且柔的灯光,注视着卡诺。
“去切断这艘船的第十六号引擎连接器,在你能够透过导航仪看见山居盆地的坐标信号达到一千八百零点二时,这将牺牲掉你和四号舰上的所有人。”
他不假思索喊出“包括你!”
“是的,包括我,它们不会放过我的,不过我已经完成了他们赋予我的使命,即便在我生命历程的最后才知晓。”
“为什么。”
“因为我是人。”
他在这时已经无法抑制住内心的刺痛,纷然而至的情感冲垮了这位已经苍老的人。
他终于在这里,这时,宣泄着自己的情感,痛哭流涕。
耳边回荡着卡诺最后的话语
“我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但是至少我的生命在最后有了一些意义,这对我来说已经是过分的奢侈了。
最后,再见。”
一天后,伦敦的一条普通街道上,种种灾难和战争的冲刷,使得这依然存在着记录历史的建筑,即便这些东西被周围建造几年的模块化公路和悬架轨道填满,依然无法冲刷其韵味。
一位身穿着着厚重棕色大衣,如行尸走肉般游荡着人行道上,不过,他走的有些急促。
大街上零散的行人和些许路过的交通工具与他一样,纷纷扰扰。
全白的头发上沾满了雪花碎屑,披着厚重的大衣在点点雪花下越发的沉重。浑浊的瞳孔看了他最后看到的天空,昏暗的云朵下,灰白的雪花飘零。
他走到一家老旧的酒吧,摇摆的身体撞开那扇充满裂痕的木门。跌跌撞撞的靠在吧台边,伸手在口袋里摸寻着,过去了一会,掏出了十几张皱巴巴的纸币。对着年轻的酒保说“叫鲍尔出来,我想和他喝最后一次酒。”年轻的酒保看样子认识他,收下了他的纸币,上面印着新国联的标志性建筑:位于阿拉斯加的联合要塞。
他走上通向二楼的木质楼梯,几分钟后,一名头发班白但看起了充满精神的老人,走下了刻着古老痕迹的楼梯走到了他的面前。
缓缓地说“时间到了吧,我还能做些什么?”
“不了,已经结束了,连卡诺也死了。”
“卡诺?你难道不是十分痛恨它吗?它可是不久前杀死了极光!”老人发出有些急促的疑问。
“我们都是人,卡诺也是,都是为了人类,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未来。
极光骗了所有的人,真是伟大的人啊——极光,你是想给我们尽可能完美的结局,可是我们不配啊!真的不配啊……”塔山仿佛在喃喃自语,声音渐渐变小。
他有些释然,但很快就回复了平静,就像逝去的波涛一样,随着潮汐又退回了海中,了无牵挂。
“还有什么不甘的,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剩下的我什么都做不了啊!”充满皱纹的脸上涌上暴怒的潮红,布满青筋的手把拿起刚刚放到吧台上的酒杯,用尽力量地向橡木地板摔去,破碎的玻璃映着昏黄的灯光与鲜红的酒飞溅开来。
老人往前两步,用力抓住他的手,裸露的青筋更加突出,好似把力量传递到他的手中。
“只剩下我了,只有我还在苟且偷生,那群畜生,那群贝尔多利的狗,我要它们死,它们必须死,我们人类和它们必须只能有一个存活,即便那要付出极大的代价,那些已经无人愿意付出的代价。”
塔山看向年轻人,稍微平复了情绪。拿出沙哑的声音对刚刚被吓到的年轻人说“你想成为他们吗?”
年轻人停下打扫的活,转过头,面向塔山。
憔悴的面容上那不正常的潮红渐渐消退,苍老与刚毅并存的神态带着些许渴望的神态,深深地映在年轻人的记忆里。
年轻人明白塔山指的是什么意思,不过,在那时,年轻人他犹豫了,因为知道当中的意义而迟疑,成为人这是多么“沉重”,难以想象的沉重。
过了许久,年轻人捏紧颤抖的双手“我能吗?先生?”
“你能,因为你是人,一个人,但也不是一个人。我们人是多么的弱小,没有强大的身体,没有能和贝尔多利相比的智慧与知识,我们人在这宇宙中恍若尘埃般渺小,但是,我们人是最强的,因为有他们,那些人推动着我们人类。而我有幸,用尽一切的运气,与他们相遇,与他们相离。”
塔山微微停顿了一下“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天堂,我希望那个天堂是完完全全由我们人类建设的,而里面,他们还在。
如果世界存在着地狱,那必须把那里最残忍的刑罚附加在我这颗属于人类的灵魂上,这是对我最大的慰藉。”塔山伸出左手狠狠地砸在木质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充满裂痕的手掌中间,一颗漆黑的珠子在灯光下更加漆黑。
“记住了托比,为了人类活下去,以人姿态活着,记住了为了人类,我们要付出一切,因为我们是人,我们都是……人!”塔山衰老的身体渐渐崩溃,依托纳米技术勉强活着的身体失去了支撑,带着微笑,失去了生机。
年轻人与老人急切的抱起了塔山的遗体,残留的余温记录着塔山生命的存在于结束。没有叹息,没有后悔,拉美尔的最后,最后一人满足一切的离开。
年轻人轻轻地捡起掉落在有些潮湿的木地板上的那颗漆黑的珠子,但在托比的眼中是那么伟大,那么清澈。他静静地望着那渐渐冷却的尸体,眼泪无法抑制的涌出,那是无法抑制的情感,生为人类都拥有的意志将会不断地传承,不断地超越。
但是现在,他们所要面对的现实远远超过他们,那些勉强称为人的生命与绝对的人也不愿回想起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