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得在这世上很多余的徐先,总有些不甘心。心理学上好象说过,人总希望获得被需要的感觉,他发现自己不被人需要,有些难过。
徐先知道小孩的哭闹很多情况下是要吸引大人的注意,也知道一些老人的某种无理取闹也是想让人关怀。可是自己正当壮年,怎么就会有了去猛刷存在感的冲动,那和哭闹及无理取闹,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
刷存在感,是个技术活。比如在安静的家里大声咳嗽,这个并没有什么效果,白淑真也只是眼带关切地朝他的方向上,看那么一眼两眼,就继续埋头继续做自己的事;或者在店里徐先会热情过头的给顾客介绍药品,但总是换来狐疑的眼神,认为眼前这个医药代表有些过了,店长怎么也不来管管;挑毛病指出那些店员在工作上的疏忽,徐先明知道会讨人嫌,但也去说过几回。
或者,另辟蹊径,徐先故意让自己失踪,上班时间溜去一个人喝咖啡看书玩手机,整天不出现在店里,直到快下班了,才过去,结果也没有人大惊小怪,因为根本就没有人注意到。
不对劲啊,这很不对劲啊,徐先都有些开始惶恐了。
终日沉迷电脑游戏,或许是个逃避的好办法,但他觉得还没到那个地步,而且本来对电脑游戏的兴致也不高。
徐先心想:难道这是逼着我寻找外遇的节奏?
下午,百无聊赖的徐先来到租住的屋子,打算睡一觉再说,意外发现法海今天也在。
徐先结婚后,有了新房。这租住的房间的主客位置,调转了过来。由法海来承租,徐先变成了是合租方。原来就是打算中午有个地方可以睡个午觉休息休息什么的,这地方离药店近,来去方便,退掉了可惜。
法海这一年经常出差,就算不出差,也只有晚上才回来,徐先基本上碰不到他的面。今天看见他居然在家,徐先有些高兴,很久没有和对方聊天了。
法海是个很合适的聊天对象,不偏激不迂腐,阅历及知识面都和徐先差不多,但两人对很多事物的看法和观点,经常相左,这也很不错,双方都觉得可以起互相启发的作用。更难得的,是法海对徐先诉说的很多无聊心事,没有表现出不耐烦。
徐先勤快地烧水泡茶,还假客气地问法海要不要先来下几盘象棋。
法海还是洞悉一切的目光,往沙发上一坐,翘起了二郎腿:“有屁就放。”
徐先殷勤地洗茶杯泡茶叶,把泡好的茶杯放到法海面前的几上,讨好地说:“我最近遇到一些问题,请大师指点。”
法海端起茶杯,很没有大师风范地呼噜呼噜喝茶。
徐先简单说了些最近的状况:“这段时间啊,我工作顺利,衣食无忧,没有和老婆吵架,没有小三折腾,生活如常,岁月静好。但是,为什么,我老觉得有点怪怪的,任何方面都觉得怪,都不对劲?我明明没有觉得生活枯燥,也没有厌世,为什么会有种被生活抛弃的感觉啊?”
法海打个哈哈,说:“这些话你如果和刘朗去说,我估计他会用尿布来堵你的嘴;这些话如果你对侯毅说,我肯定他会放狗咬你。”
徐先尴尬地笑:“好象是有点矫情啊。”
法海点头:“知道是矫情就还有得救,明白了吧,?你是闲出来的呗,你可以去打太极拳,也可以去跳广场舞。哈哈哈,好吧好吧,你还没那么老,但你可以学着侯毅去钓鱼啊。”
徐先:“看看,你就不要装大师了,这些精神层面的高级东西,说了你也不懂,而且,按你以前说的,我现在有婚姻经验了,我有资格说这些了,我比你高级,我为什么要找你来指点啊?我是问道于盲。”
法海想了一下,走回自己房间,拿了笔记本电脑再走回沙发坐下,点了几下键盘,说:“你先听听。”
音乐响起,过门阶段徐先就很熟了,是首很老的英文歌《远航》。
随着沙哑的男声在吟唱,一阵苍茫的忧伤的气息,瞬间填满了整个房间。
“ I am sailing stormy waters, to be near you, to be free.”我在远航,我在远航,乘风破浪,乘风破浪,为了靠近心中的你,获得真正的自由。
徐先安静下来,只听了一会,情不自禁就轻轻跟着哼唱,同时自动脑补出画面:在一望无垠波涛汹涌的大海上,一艘孤独的帆船在不断前行,神情疲惫皮肤黝黑的水手,站在船头,望着远方空空荡荡的海平线。
歌声渐渐停歇,徐先还有点沉浸其中,没有说话。
法海:“跟你说个我前几天遇到的事吧,虽然和你刚才说的那些没有什么关系,但是不知道怎么了,听着你说那些,我就想起了这件事。
你知道我最近总出差,那天是在高铁上,我座位是临着过道的。我在电脑上查些资料,同时随便听些歌,我在拿什么东西的时候,把耳机插头给扯出来了,这首歌,就这首《远航》,就放出了声音。我拿好东西后,准备再把耳机插头给插回去,免得这声音打扰到别人。
就在这时,我听见有人在跟着哼唱。那是过道另一边的一个中年人,年纪比你大一些,他的英语发音比你标准得多,歌喉嘛唱得也比你刚才好听多了,感情也是唱得比你投入。我转头看了他一下,他闭着眼睛唱的,很迷醉的样子,让我不忍心打断。
这个家伙,我刚上车的时候就注意他了,人很高大,尽管穿着一般,但是气宇轩昂,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的那种。跟他一起的女人,应该是他老婆,听了几句他们的聊天,大概是刚送孩子到大学校园后,正在返乡。
我注意到他们两人,是因为这两夫妻反差太大。他老婆看起来就象是一直生活在农村然后最近才到小县城定居的那种,肤色黑,头发黄,长得有些丑,穿着也土气。
我没有马上把耳机插头给插回去,就等着。一曲终了,那个气宇轩昂睁开了眼睛,朝我笑了一下,再点点头就算是谢谢我了。
把耳机插头给插好,接下来的时间,我就一直在想,过道那边的两夫妻,会有着什么样的故事?穿衣相貌还有气质,明显不是一路人的。是不是多年前男的落难时女的救了他?或者男的是艺术家去乡村采风遇上了她?然后两人结婚生子,一下子就是十几二十年过去,孩子都上大学了。
那气宇轩昂的男的,不知道是什么出身,结果跟着个村妇过了二十年,也看不出什么不幸福的地方。但是,他年轻时有着什么样的梦想?在二十年的琐碎生活后,本来麻木的心,是不是被这首《远航》给唤醒了?
后来到站了我就下车,不知道他们去往哪里。
故事说完了。”
徐先安静地想了一会,然后说:“这个故事不错,但是,好象确实和我刚才说的那些内容,没有什么关系。”
法海慢吞吞地端起杯子喝茶,又慢吞吞地把杯子放下,说:“你试着这样想一下,不是她们不需要你,不是她们忽略你,而是你自己觉得,你与你目前的生活,格格不入,你始终融不进去,你的心是飘着的,不在这里。”
徐先笑着说:“扯淡,你以为我的心是那艘船,老想着去远航?”
法海摇头否认:“我没那样说。而且我认为这首歌的意境没有美感嘛,不如我们传统文化的‘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嘛,你听听,中华诗词多有节奏感韵律感。西方人就只会扯着沙哑嗓子干嚎。”
徐先哈哈大笑:“对对对,再听听这个,‘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也比这首《远航》要强啊,对吧?”
法海也大笑:“你说得太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