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法海的一席话,也没有什么要领。
徐先本来为了最近的惶恐,准备了一大堆的话要倾诉,结果才开了个头,就被法海拦截下来。而且拦截得很精准,一下就切中要害。用个旅行中的故事来说明徐先的惶恐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平凡普通的小日子的很偶然的一时短见,别说波澜了,浪花都算不上。注定乏味的生活中一定会出现的小小烦恼,也一定会悄然消失不见。没有痕迹。
法海当时说:“你以为你与众不同,你以为只有你的感情生活蜿蜒曲折又妙不可言,哪怕是感情方面的烦恼,你也觉得特别深刻?”
徐先有些不好意思承认。
法海:“不是我打击你啊,你纯属没事瞎折腾。我经常从身处的写字楼的顶层往下看,地面上,那些看不清面目的小小的人,来来去去,他们每个人或许有自己的悲欢,说不定你也是我看到的那些人中的一员。看着那些楼下街道上的小小的人影,你就会感觉,他们每个人所谓的际遇其实都是差不多的,没有太大的区别。他们的悲欢,没有意义。”
看见徐先不说话,法海继续:“姑且不说你和白淑真最近的感情小别扭了,就算是范西凉和孟江的轰轰烈烈,或者梁山和祝英的凄婉,我从楼顶看过去,他们的故事一样是淹没在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中,惊不起一点水花来。”
徐先:“有区别,有水花。之前说的老歌《远航》,不就是汪洋中的一条船?这条船就是生活的亮点了。还有,范西凉与孟江,梁山和祝英,甚至侯毅和常恒,他们的感情都是在闪着光的,如沧海中的明珠。感情是会被淹没,但是湮灭前,是发过光的。还有刘朗,简直是明珠中的明珠,他那种长久的坚持才是最闪亮的。”
法海啊哈的一声:“你也知道长久的坚持最重要啊?你这才是过了几天的平淡日子啊?就开始骚动了。我意思是,你以为你的感情特别曲折动人,其实啊,根本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就是折腾,没有事也给你折腾出事来。”
徐先:“我以为的就是我感受的,感情就是用来感受的。任何人的感情生活里,关于这份感情的判断,最重要的,不就是‘我以为’吗?”
法海想起一个绕口令:“你以为你以为的就是你以为的啊?不见得是真相。”
徐先:“我真切感受到的,就是真相。”
法海嘿嘿嘿地笑了:“好吧,平淡又不平淡的日子过下去,你会知道真相是什么的。”
。。。。。。。
徐先回想着上面这些没有结果的讨论,一边把换好鱼饵的渔线,轻轻抛进水里,鱼漂先是在水面打横,随后被下沉的鱼饵拉得竖了起来,留下红绿相间的三目浮在水面。
今天是星期天,侯毅休息,徐先百无聊赖,就坐着他的摩托车进山来钓鱼打发时间,一起来到这个水库。
来得很早,没有其他的人。
水库不太大,但环境不错,三面环着山峰,一面是个水坝。
侯毅帮徐先调试好鱼漂入水的高度,放好鱼护,安装好抄网,然后用个小盆大力搅拌着他自己配制的鱼饵。
徐先坐在水边的折叠椅子上,惬意地抽着烟,看着侯毅忙个不停,问他:“你什么时候戒了酒的?受什么刺激了?”
侯毅头也不抬:“哪用受刺激,有一天突然不想喝了,也就不喝了。”
徐先赞叹:“放下酒杯,立时顿悟啊,善哉。”
侯毅:“你们都是些神经病,总以为我是因为常恒的事情借酒浇愁,我也懒得和你们说那么多。我喝酒,是我一直都喜欢喝酒,那天我喝到吐血,看着血,我突然就很害怕了,不喜欢喝了,所以也就不喝了。并不是你们想的又认识了新的女人。”
徐先哦了一声,把围着他打转的土狗梁柱抓过来,使劲揉它脑袋:“万事有始必有终,你的前半生,终了,结束了,然后开始下半生了。我的上半生,没结束,还可以混一下。”
侯毅拎着另一套钓具,对梁柱说:“我们走。”
徐先:“干什么?你去哪里?我又不会,你得教我。”
侯毅:“你神神叨叨的,不要传染给我的狗了。我要离你远一点,去那边的坝上面钓,你这个菜鸟,不要连累我都没钓到鱼。”
梁柱摇着尾巴跟着侯毅走远。
世界,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
湖光山色,水边,遮阳伞下,徐先把鱼竿尖压入水面,前面不远出,红绿相间的鱼漂只露出寸许长的一截,随着轻微的波浪,上下起伏。
徐先盯着鱼漂,没有几分钟眼睛就开始发酸,坚持着顶过这一阵眼酸,就开始感觉到眼前的世界,是一种奇妙的静止状态。鱼漂是静止的,水波是流动的,看久之后就反过来了,水波变成静止的,而鱼漂却在运动,划过层层静止的水波向前,前行了半天,却还呆在原地。
万籁俱寂,耳鸣声都没有,徐先觉得自己成了入定的老僧。
下一刻,感觉到自己从老僧入定的姿势中脱离开来,以一种灵魂出窍的方式,飘离出来,飘到水面上,回头看自己的皮囊还在一动不动盯着鱼漂。然后再次转身,继续向前飘去。
飘过水库,沿着山坡,飘到对面的山顶,然后回身,用法海介绍过的方式,俯视下方。自己的皮囊已经很远,看不清面目,再远处,是侯毅在无声地抛竿,他身后,是一条黄狗在无声地四处奔跑,追逐着两只蝴蝶。
试着设想山下那两人一狗的日常感情悲欢,与眼前的天地一比较,发现确实可以说是微不足道。
游荡在寂静的山水之间,一种动人的孤独感,填满了徐先的灵魂。
良久,徐先动念,向山下飘去,经过了侯毅,看见他正提竿而起,一条巴掌大的小鱼在鱼线的尽头翻滚挣扎,黄狗舍了蝴蝶,冲到水边,开始兴奋的叫着。
寂静不再,听见狗叫声了,听见风吹的声音了。
灵魂飘回自己的皮囊,只感觉一阵平安喜乐,所有的烦恼,都如云烟。
鱼漂猛地下沉,连忙一提竿,看着一条三指宽的鲫鱼被扯出水面,徐先不由得放声大笑,一下就打破刚才的宁静。
梁柱也从侯毅身边奔跑过来,看着徐先笨拙地从鱼嘴里扯下鱼钩,看了看,然后笑着一抛,又把鲫鱼抛回了水里。
黄狗急冲进水,朝着鲫鱼入水点一口咬去,却哪里还咬得着。
悻悻地上到岸上,甩头一个机灵,抖落身上沾着的水,水珠飞溅,溅湿徐先一身。
徐先一脚踢翻脚边的水桶,让自己的双腿更加的湿了,继续在放声大笑,没有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