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建国死了。
不过这是后来的事情,马建国死前去高庄镇找过苏冬梅。
在回家的火车上马建国就想好了,回到高庄镇后他要跟苏冬梅再续前缘。
他对自己当下的状况做了一次深入的评估:
第一、这样回家,虽然有点灰头土脸,但是三万多块钱,在一万块钱就能买个院子的高庄镇也算是有钱人,她苏冬梅没有理由不答应。
第二、虽然有点跛,但是除了不太好看,也没有太大的影响。
第三、最让马建国顾虑的,是几年前是他马建国甩了苏冬梅,可是当时不是两个人不在一个水平面上吗?不要说他马建国,就算刘建国,王建国也得分手啊,现在两个人又一样了,隔阂不存在了,这就叫时过境迁。他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十分合理,如果到时苏冬梅不同意,他要把这个道理掰开了揉碎了讲给苏冬梅听。
第四、当然他也不是没想过苏冬梅可能已经结婚了,但他不在乎,结婚了还可以离婚呀,没关系,只要没有孩子,他不会在意。想到这,他为自己的宽容大度深深感动。
马建国已经开始脱发,所以平时喜欢把头发留得很长,不时甩一甩额头上耷拉下来的头发。为了让苏冬梅回忆起之前的马建国,来见苏冬梅前,他专门理了发,刮了胡子,只是跛着的腿没办法掩饰。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镇北头的时候,明黄的油菜花一家盛开,在油绿油绿的麦子地里刺人眼睛,一群群的蜜蜂在油菜花丛里钻进钻出。麦仁开始灌浆,再有一个来月就要收麦了。
马建国抬头看见苏冬梅家的门头上挂着“冬梅量体裁衣”的牌子,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他知道苏冬梅没有裁缝手艺,就踮着脚伸长了脖子朝房子里面看。果然裁缝不是苏冬梅,而是一个瘦男人。正准备进去,却看见苏冬梅从里屋走了出来。
“冬梅……”马建国叫了一声。
苏冬梅站住了向外看,一时没看出来这个把自己名字叫得这么亲热的男人是谁。她走出来,问:“你是?”
“冬梅,是我,建国。”
“哎呀,怎么是你?怎么会是你?我都认不出来你了。”苏冬梅说的是实话,她差点就没认出眼前这个头发半秃,跛着一条腿的男人是当年的马建国。
“人家都说你去南方发大财去了,你咋回来了呢?你这腿……是咋弄的?”
“一言难尽,慢慢再说。哎,你这是……”他用嘴指了指铺子和里面坐着的陈春生。
苏冬梅回头看了看,发现陈春生正看着他们俩,就拉着马建国说,“咱俩过去说话。”
两个人来到当年陈春生帮苏老汉推车的坎坡前,高高的坎坡下不知什么时候垫了几块青石板。
“冬梅,这些年你过得好吧?”
“好,也不好,说不上。”
马建国误会了苏冬梅的意思,他以为苏冬梅在记恨当初的事情。
“冬梅,当初是我不对,可是……”他打算给苏冬梅讲道理了。
“别说了!”苏冬梅厉声断喝。不过在马建国听来,这断喝似乎是在向他娇嗔抱怨。女人不是对自己爱的人才会娇嗔,才会抱怨吗?于是马建国大着胆子问:
“冬梅,你是不是结婚了?”
“我为啥不能结婚?你不是说分手吗?难道还要我守着你?”
“当年是你先说的分手,我可没说。”
苏冬梅听了这话简直要被气笑了:“你的脸皮可真够厚的......我看呀,你不该腿瘸,就该把你这厚脸皮扯烂!”说着就准备走。
马建国一把拉住苏冬梅说:“冬梅,你离婚咱俩结婚吧,我现在有钱了,我带你去中英街,我去过的,那地方美得很呢。”
苏冬梅又被气笑了,转身盯着马建国,“你有钱?你有多少钱?”
“三万多呢......三万是人家赔的,余下的是我攒的。”
“日你妈亏你还读过大学!你这点钱就想让我离婚跟你结婚?你脑子进面汤了?”
“那你说多少嘛?”
“多少?三百万!你有吗?”说完挣开马建国的手就走,突然又回过头说:“你要是还有一点良心就用你这点钱给你妈买口棺材再立个碑子去——你妈临死都没看上你一眼!”
马建国明白了自己的计划很可能破产,但是他不甘心失败,他伸出手再次扯住苏冬梅的衣袖,用力往回拉。他还没讲道理呢,他要给不开窍的苏冬梅好好讲讲自己准备的道理。苏冬梅急了,想挥手甩开马建国,没成想用力过猛脚底下猜到一颗鸡蛋大小的石头,脚底一滑便从高高的坎坡上摔了下去,微微隆起的肚子正磕在突出的青石板上。苏冬梅惨叫一声晕死过去。
苏冬梅醒来的时候,人已经睡在县人民医院妇产科的病床上。麻药的劲还没过,她感觉不到肚子上的剧痛。她动动胳膊动动腿,扭扭脖子点点头,一切都好好的。她不明白为什么爹妈和丈夫陈春生一脸悲戚地围在她的身边,她看看这张脸又看看那张脸,忽然她想到了什么,伸手摸摸自己的肚子,却没有了鼓胀的感觉,立时就像被一盆冷水从头顶浇到了脚底。
她伸手抓住丈夫的手问:“我是不是流产了?”
她多想得到一个否定的回答啊。
陈春生握着她的手,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笑说:“没事没事,咱还可以再要。”
苏冬梅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苏冬梅边哭边骂:“马建国,我日你妈呀,你狗日的咋没叫车撞死啊……你把我害死了……”然后对苏老汉说:“爸,你去打狗日的,你朝死里打那个狗日的……”
苏老汉这时候还顾不上埋怨女儿,全部的气和恨都集中在了马建国的身上,他对苏冬梅说:“你放心,饶不了狗日的……”
“你朝死里打狗日的……”苏冬梅继续嘟囔着,突然又想起什么,对苏老汉说:“爸,狗日的有三万块钱……”
苏冬梅从高高的坎坡上摔下来,肚子刚好磕在青石板的角上,她疼得晕死过去。马建国慌忙溜下坎坡,只见苏冬梅两腿间流出一团殷红的血。马建国脑子里“嗡”的一声就炸开了,顾不得蹲下身子查看一下苏冬梅的伤情,赶紧一瘸一拐的跑了。
苏老汉和陈春生把苏冬梅送到县医院后没多久,妇产科的主任就告诉他们孩子已经流掉了。更要命的是,苏冬梅已经已经三十岁了,这次意外对苏冬梅的身体造成的伤害很严重。
“有多严重?”陈春生问。
“可能会习惯性流产。”主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