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自己昏厥了多久。
只觉得意识好像比身体先清醒了一些。
睁不开眼,脑袋昏昏沉沉的,仿佛身体已不是自己的,虽然感知还在,但完全无法控制。
苏起命感觉自己好像趴在谁的肩膀上,只听得对方急急地喘着气好像背着自己在跑,风刮在耳边沙沙作响,伴随着一阵阵若有若无的香粉味道被风带起钻入鼻息,好像是一种熟悉而安心的味道……
“不会有事的……”那人说话的声音因为喘着气有些不稳,但听得还算清楚,“好不容易逃出来,你不会就这么死的。”
……
……
苏起命的眼睛猛地睁开,第一眼看见的还是高高的屋梁,愣了一秒,仿佛等待飘出去的魂魄钻入身体。
等他彻底清醒过来,发现自己依然躺在铺着干草的硬板床上,光线从窄小的窗缝投射进来,有些刺眼。
被骗了?!
苏起命第一反应是那老头说得天花乱坠的事全是虚言,他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头疼得厉害,忍不住伸手捂住了额头。
突然,他想起什么,摊开双手看了看,又下意识摸了下怀里,好像摸到了什么东西,手伸进衣兜里掏了出来。
还是那块被叫做“怀表”的玩意。
只是又有些不同。
没有之前那么新,虽然仍然泛着金光,但看得出来,上面多了好些磨损的划痕,甚至有一处明显的裂痕。
他按下轴承,表盖弹开,里面,竟然空空如也。
没有当初看到的玉盘,更别提上面的文字,还有金针。这东西只剩下一只空壳,仿佛原来就是如此。
“真的被骗了?”苏起命自言自语了一句,但昏沉的脑袋怎么也想不出,对方到底能从自己那里骗去什么呢?
他又把怀表揣进衣兜,正准备下床来,突然,听得“吱呀”一声,木门被人推开了。
进来的竟然是一位妆容清秀的美丽女子,她端着水盆,身着低胸的桃色襦裙,肩披丝帔,头顶簪花,长纱袖挽在手腕处,一副精致的仕女打扮。
那女子还没等苏起命反应过来,看见坐在床上的他,便突然喜出望外地喊了声:“哥哥,你醒啦?”
那声音一响,苏起命吓得差点没从床上滚下来。
这哪是一名女子,活脱脱的男人声音。
“你……”苏起命半句话卡在喉咙,狠咳了几声,才嘶哑地说出话来:“你是男的?”
“哥哥?”那人用比苏起命还惊讶的眼神瞪着他,随即捏了捏喉咙,调整了一下声线,用伪声娇嗔道:“哥哥你怎么这么说话呢,你又不是第一次见奴家。”说完他便连忙放下手里的水盆,伸手来探苏起命的额头。估计怕他伤到了脑袋,发烧说胡话。
苏起命赶忙伸手一挡,抓住了对方的手腕,反手一转,疼得那人连忙叫到:
“疼啊,哥哥,你干嘛啊!”
见对方好像并无恶意,苏起命松开了他的手腕,从床上一个翻滚儿下来,问道:
“这……到底是哪儿?”他一边说着一边四下看了看,这根本不是牢房,虽然也是一处草屋,但明显已不是西徒坊的大牢里了。
疑惑中他转头又问那人:“你……又是谁?”
那女装男子捏着手腕,气得跺了下脚,嗔怒道:“哥哥,你到底怎么了,醒来就说胡话,我是陆婉儿啊,你连我都不认了吗?”
“陆……婉儿?”苏起命从脑子里拼命地回忆和自己有关的女人名字,回忆到一半发现,不对啊,应该回忆男人的名字,又回忆到一半才发现,不对不对,应该回忆不男不女的名字。
脑袋一阵抽痛,狠狠地打断了他的搜索功能。
“我不认识你吧,你认错人了?”苏起命揉着头苦笑着问道。
“哥哥,虽然你身子没有外伤,但看你这说的胡话,我真怕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内伤,难不成……你失忆了?”那人看得出焦急异常,那模样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失忆?”苏起命听对方说出这个词,突然反应过来,刚刚场面太乱,没细想过,现在一回过神,心里一惊。难不成,自己真的……
“这是哪一年?”他突然开口问道。
“哪一年?”陆婉儿被他这么一问,也愣了一会儿,但还是老实答道:“大历九年啊。”
“大历……九年,”苏起命听到这个回答,一下懵了,嘴里喃喃说道:“九年减去元年,刚好,八年……那老头,没有骗我……”
苏起命脑子一团乱麻,但他依然强忍着头痛继续琢磨。
这么说……依那大牢里的老头的意思,自己真的是来到了八年以后?
并且从自己的体验上来看,也是如此,一瞬八载嘛,眼睛一闭一睁,这就从大历元年来到了大历九年,老头所言不虚。
但眼前这个叫陆婉儿的人,见自己醒来后不认识对方,第一反应并非奇怪苏起命是从哪里来的,而是说苏起命失忆了。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起命转念一想,那会不会……这不过是老头耍的一个迷幻人的把戏,哪有什么一瞬八载。说不定只是对方给自己撒了一把类似蒙汗药的玩意儿,这药在体内潜伏很久,八年以后突然发作,于是自己一下子把这八年来的经历全都忘了个干干净净。
正是因为这记忆的断档让人产生了时光飞逝的错觉,前一瞬还在八年前的大牢里,后一瞬就只记得八年后的现在,这失忆的感觉就像人生一瞬间度过了八年。
乖乖,原来是这么个一瞬八载啊。
陆婉儿见苏起命愣在那里,没了反应,赶紧一把把他拉到床沿坐下,端来水盆给他擦脸。苏起命这时脑子里千回路转,表情上却呆若木鸡,任由对方在他脸上擦来擦去,毫无反抗。
“哥哥,自从我把你救回来,你昏睡了两天两夜,”陆婉儿擦完脸又忙给苏起命倒了杯水,坐在他身旁说道:“看你把我担心的,还以为你挺不过来了呢,唉,哥哥也算命大,不管怎么说,醒过来就好了,失忆就失忆吧,总比丢了命要好。”
说着说着,陆婉儿一下忍不住,突然就哽咽起来。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哥哥醒过来了,不过哥哥你别担心,就算你忘了婉儿也不打紧,婉儿也会一直陪着你的。”陆婉儿带着哭腔说道。
苏起命回过神来,赶紧安慰了下对方,尴尬地笑了笑,问道:“看来我真不记得了,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我也全忘了,还望姑娘,哦不,公子,唉?我平时怎么称呼你来的?”说着举起杯子想用喝水来掩饰尴尬。
哪知陆婉儿听他这么一问,破涕为笑,说道:“其实啊,你平时都叫奴家……娘子。”
苏起命一口老水喷了出来,直射三尺多远。
“我们……成过亲的?”他擦了擦嘴,又擦了擦冷汗。
陆婉儿见苏起命的反应夸张,可能觉得玩笑开得有点过分,不好意思地埋头笑了笑,说道:“算了,跟你开玩笑呢,哥哥做大事的人,我这下贱奴怎么配得上。”说完他又冲苏起命笑起来:“不过是哥哥你把我从平康坊赎出来的,你说过要我一辈子给你做婢女的,你可别又嫌弃奴家了。”
苏起命实在是哭笑不得,不知道自己当时到底是喝得有多高,做出这荒唐事,竟然赎身了一男子出来做婢女。这几年,自己到底还干了些什么破事,简直想想都可怕。一下子竟有好多话想问,比如陆婉儿是从哪里救的他,他和陆婉儿什么时候认识的,还有现在这里是哪儿,自己本来要去哪儿?但千头万绪,竟然不知道从何问起。
对了,他突然想到,要是说自己只是失忆,但人怎么就出狱了呢,要是没出狱在牢里呆了八年,又怎么认识的陆婉儿?还能去平康坊喝花酒?
想到这里,苏起命便朝陆婉儿问道:“我们……是何时认识的?”
陆婉儿虽然一蹙眉,想埋怨对方竟然连这也忘了,但想了想苏起命失了忆,不便生气,只好轻叹了一声,如实回道:“三年前啊,在如月楼认识的哥哥。”
“我……”苏起命又问:“我何时从牢里出来的?”
“牢里?”陆婉儿先是一愣,继而望天想了想,回道:“哥哥曾经好像是说过,自己蒙冤入狱,但受贵人相助,倒是救了出来。”
原来如此,听陆婉儿这样说,苏起命才明白,原来自己这八年来并未坐监,而是机缘巧合被人给救了。这就说得通了,看来确实是丢失了八年的记忆罢了。
那自己这八年到底经历了什么,想到这里,更让他感兴趣起来。
“你是在哪里找到的我?”苏起命这时心里也稍稍有了底,继续追问。
“哥哥一年半以前失踪了,婉儿实在担心,一直在找你,但这一年来都无果,只是最近收到风声,安化门外有哥哥的行踪,于是我便沿路追来,途中碰到了一群黑衣人,而你就在他们手里,婉儿颇费了些功夫,才把昏迷的哥哥给偷了出来,带到这郊外草屋疗伤。”陆婉儿如实转告。
这个偷字用得倒是巧妙,但怎么总让人有种不伦苟且之感,苏起命扯了扯嘴角,又问:“你是说,我落在了一伙人手里?那些都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