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天空中阴沉沉的厚重云层仿佛身形巨大的黑暗恶魔,就要从天空中覆压而下,将整个污秽的世界彻底覆灭。
在街头巷尾四处游荡的一阵阵烈风鼓动着浑身劲力所向披靡,卷起了描绘着花里胡哨明艳女郎的画报在半空中自由地翻滚飞舞。
张扬的烈风中混杂着城市中的浮尘混合暴雨之前的湿气让人行道上仅有的几个行人难以睁眼,寸步难行。
看这天气和云层厚度,三元市似乎是要下持续一整个夜晚的暴雨了,
所以,三元市曾经车水马龙的街道突然变得人烟稀少起来,在霓虹灯中穿梭的车水马龙也变得稀稀落落,大部分在马路上讨口饭吃的司机们也早早收车,他们不愿意在袭来的恶劣天气下空耗油钱,或者暴雨中招徕几个带着一身泥水的落汤鸡把自己干净的车座污染至难以清理。
偏偏就是有那不长眼的抠门货色捞到了暴雨之前的最后一次偏门,某个板寸头的中年出租车司机终于抓住了暴雨之前最后一单生意:一位捧着一个大布袋,看上去愁眉苦脸的年轻人。
“师傅,去东郊大桥。”吴不凡的声音有气无力,仿佛好多天没有吃过饱饭一般。
他拽开车门的胳膊也是缓慢无比,动作迟钝得好似一位骨质疏松,动作猛烈一点就很可能筋断骨折的九十岁老翁。
“好嘞!”中年司机爽快的应和了一声,暴雨之前几分钟还能拉上个客人,这种逆天好运让他盘算着收工以后是不是去彩票站买一注双色球,说不定真能在这个月开奖的时候戴上卡通面具登台领到一辈子花不完的金钱呢。
陷入了发财幻想的司机一边开车一边作着白日梦,对身后乘客的情况不免有些疏忽。
吴不凡上车之后一直红着眼睛唉声叹气,双手紧紧抱着那个平时买菜用的黑色帆布袋浑身颤抖,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年轻人,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人生就没有过不去的坎,何必一直唉声叹气的?”中年人司机看着后座上愁眉苦脸的年轻人,他终于发现了身后乘客的异常,他的视线绕着那个布袋转了两圈。
似乎没什么可疑的事情,那布袋不大不小,看上去装不进去一个人,里头东西似乎也梆硬梆硬的,不像是有什么钱财赃物隐藏其中的样子。
“唉....没事,我没什么不顺心,过得还...还好吧。”吴不凡叹了口气,说着明显口不对心的话语,就是不接司机探询的茬,似乎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
吴不凡认为他经历的那些事情,素未生板寸头司机压根帮不上什么忙,还是不要再揭开心头淋漓鲜血的伤疤吧。
“唉....”“呜....”“嗯....”不便多问的司机好奇心泛滥之下多次通过后视镜用余光偷瞄,却只发现年轻人并未听从他的劝告,偷偷强压着喉头的声音无声哽咽了好几次,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一路无话,二十分钟的车程之后,神秘的年轻人捧着大布袋下车,下车之后把黑色帆布袋一解一丢,从里面掏出来一对外形基本一致的金漆楠木雕花盒子来。
“这是?”抑制不住好奇心打开车门跟在后边的司机眉头一皱,眼前闪过趁着周围高楼大厦霓虹闪烁照影出吴不凡遭逢大变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可怜形象。
某种不详的征兆在司机脑海中无法抑制地上下翻滚着,如果如他所想,今天这单暴雨前幸运拉上的生意似乎并不怎么吉利啊。
不被高楼大厦阻挡的劲风愈加自由狂烈,在空气中发出了呜呜呜地欢呼,吹拂得吴不凡本就乱糟糟的头发狂乱的舞动。
烈风中已经开始出现了水滴,一滴两滴的冰冷拍打着滚烫的脸颊。
吴不凡红着眼睛麻木地哽咽着,颤抖着伸出手指指点了点那对盒子,用一种心如死灰的痛苦声音介绍着。
“这个是我爸,那个是我妈。”
“哦.....”中年司机被雷得印堂发黑,他的嘴唇怯懦了两下,似乎想说什么却没说得出口,毕竟人命关天,活了大半辈子的他一直以为父母双亡这种极端的悲惨仅仅存在于影视小说中,没想到今天活生生地就见长了一次见识。
“真特么活见鬼。”
他盘算半天,总觉着于心不忍,眼前年轻人年纪轻轻就已经双亲逝世,还是别落井下石了。
兔死狐悲,感同身受,恻隐之心发作之下,他打定主意再观察一下,毕竟在一个即将倾盆大雨的夜晚雨伞都不拿一把,带着俩个死人打车到东郊大桥中间,怎么想都不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中年司机看着东郊大桥下由于中上游降水暴涨的水位,根据自身多年的经验推算了一下怎么也有个两米多深了,要淹死个不会水的小年轻那是轻而易举。
说不得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很可能再上一次报纸电视,再领个奖状锦旗,还能再拿500块的赏金!
在脑子里转着各种稀奇古怪念头的司机眼中,那小年轻捧着双亲的盒子轻轻放到了大桥雕刻着花草瑞兽图案的岩石围栏上面,又掏出个手机,滴滴滴地拨通了某个号码。
“铃.....”年轻人刚说了一个字,从电话里就传来了夺人耳目的激烈话语。
“吴不凡,你还有脸打电话!从学校毕业我跟了你一同奋斗整整八年,八年!八年辛辛苦苦起早贪黑,舍不得吃好舍不得买漂亮衣服,化妆品一点都没买过,好不容易攒齐了首付买了房,安了家,现在你要卖房安葬爸妈,你不是人!你.......呜呜呜呜!”
轰隆隆长长的惊雷回响,震撼的风雷滚动中夹杂着杜鹃绝望地泣血控诉,开天辟地的蓝白色的电光照亮了吴不凡变得不正常殷红的脸色。
“嘟...嘟...嘟...”一杆子没打出个屁的吴不凡一边是生他养他一辈子的亲生父母,属于过去,一边是陪伴他八年无怨无悔的青梅女友,属于未来。
这特么的到底咋个选?
这个选择其实和一些著名的送命题性质相同,家庭聚会上一向不和睦,并且完全不会游泳的旱鸭子老婆和妈妈无比认真地盯着你问了一个问题:老婆和妈妈不小心同时踩到一块西瓜皮/香蕉皮滑到河里去了,马上就要淹死,你先救哪个?
很难是吧。
也有个简单一点的,你养了一只肥猪和一头蠢驴,马上就要过年了你是先杀肥猪还是先宰蠢驴?
这种问题就连能把死人说活的砖家叫兽都答不上来,所以对于大部分普通人而言,根本就是一道送命题。
哗啦啦,酝酿了许久,雨水终于倾盆而下,冰冷的液体拍打着吴不凡的脑门,将他乱糟糟的头发黏连成一缕一缕,再顺着充满痛苦的脸颊流淌进滚烫的胸口,将满腔的热血化为寒冷的冰块。
行尸走肉一般木立许久,吴不凡终于做出了他的选择,一个青春少年的不成熟选择。
他把心一狠身形一窜,再把自己久立之后变得僵硬的腿脚迈开,蹒跚几步之后就搭在了已经经历了多年风化变得圆润许多的岩石护栏上。
“咳咳咳.....等一等,年轻人不要那么急着去世!”吴不凡身后突然传来了几声咳嗽。
吴不凡惊讶转身,发现载他来到东郊大桥的板寸头司机竟然没走,那辆出租车在淋漓而下的暴雨中打着双闪就停在路边。
“师傅,你这是?”吴不凡突然有些感动,这世界上果然还是好人多啊!
“年轻人,你车钱还没结呢!”吴不凡脸色突然变了,本来就黑的脸色现在比锅底都黑!
“哦?”吴不凡麻木地掏出干瘪脱皮的老式钱包。
一张一张点出四张皱巴巴,带着墨色菊花与老人半身像的钱币被吴不凡攥紧手中,颤抖着一把塞进了司机的手里。
这基本上是他最后的活动资金了。
“等等!钱不够!打表显示是四十二块七毛,我给你凑个整,再给三块就行了!”板寸头司机搓着手,笑得有些尴尬,但是在雨中站立身板却挺的笔直,在他的观念中,不要说是将死之人坐车,就是天王老子来了坐车也得把车钱给够!
“哦。”吴不凡木然回应一声,继续行尸走肉一般的向桥边行走。
吴不凡死都不怕,再过一会想要催债也得跟到阎王爷那里催了。
“四十吧,哥,你看我都这么惨了,再说天气这么恶劣,您还是早点拿钱,早点回去老婆孩子热炕头吧。”风雨中传来了有气无力的话语。
“那哪能行呢,你看着这鬼天气我还在跑出租,还不就是为挣这块儿八毛的辛苦钱么?”
板寸头司机不依不饶,冲上去拉住吴不凡的胳膊不放!
“嗯?”一心作死的吴不凡突然立定,转身,目射奇光。
轰隆隆,倾盆暴雨蓝白色的闪电照耀出两个穷到恨不得把石头榨出油来的抠门落汤鸡,他们相对而立,锱铢必较,整整磨叽了十五分钟。
吴不凡获得了暂时的BUFF状态:斗志昂扬,并且引经据典,在比惨大战中战胜了不知名的板寸头司机选手!
“咳咳咳,年轻人,好死不如赖活着,根据我暗中观察获得信息,再结合虚长老弟几十年的人生经验,有些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哦。我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可怕的,赶紧讲吧。”吴不凡再次变得麻木不仁,哀莫大于心死,他的心已经和天地间不停降落的冷酷液体同样冰冷。
比惨大战战败的司机良心发现,继续开口说道。
“不就是没钱买不起坟墓安葬不了父母么,把已经付了首付的房子卖掉的话就会导致与青梅竹马的小女友分手,这个送命题要解决其实非常简单,哥哥我几分钟就想出彻底解决问题的绝世解法!”
中年司机在雨中得意地来回踱步,伴随着周围霓虹闪耀,电闪雷鸣,仿佛真的是个能够指点人生迷途的海上灯塔。
“嗯?啊?真的?”吴不凡半信半疑,似乎被灯塔忽悠得再次燃起了生的希望。
“真的,哎哎,你别扑上来啊。我现在就告诉,你现在就告诉你!”中年司机满头冷汗的看着恶狗扑食一样扑上来的吴不凡,莫名有些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