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现在操蛋的社会上有些话确实难听,有些事确实不好办,可是只要还能喘气这日子就还得继续过下去,有句老话是怎么说来着,哦,良药苦口,忠言逆耳,总之,嘿嘿嘿,我要是说错了话你可千万不要生气!”
板寸头司机一脸讪笑,被豪雨淋透的浅蓝色衬衣紧贴身躯,在变得透明的衣料中显露出一条又一条鼓胀撑起的肌肉线条,这家伙现在的形象有点神似傻笑的熊二。
被他放在胸前一直不安地揉搓着的双手关节也遍布厚茧,粗大得不似常人,行内人一眼就能看的出来,板寸头司机这种身板特征根本就是一头披着人皮的凶兽。
现代社会缺乏锻炼的普通人类,那家伙一个至少能打十个,打完还不带喘口气的!
可惜吴不凡既不是行内人,也欠缺那份观察入微的好眼力,他只是凭感觉觉得眼前讪笑着的中年司机虎背熊腰,看着还蛮壮实的,并且这个壮汉离着自己这么近,也让他这个自诩为文化人挺有压力感的。
总有些莫名其妙的不安,说话腰杆都不咋直。
不过吴不凡在内心嘀咕着到现代社会有强力的国家机关保障着个人的人身安全,怕个屁,再说再强能强过枪械之类的给自己壮胆。
武功再好,一枪摞倒,练武几十年的练家子犯了事也不过是多来几颗花生米就能解决的事情而已。
所以面对着虎背熊腰的壮汉,弱鸡侠吴不凡那是一点都怂,他死都不怕了,还怕个大活人么?
吴不凡甚至于有些兴奋和激动,要是能真正解决现在的送命题,让他干什么都成!
“不生气,您赶紧说,只要能解决现在的问题,我必有重谢!”绝望中又生出了丁点希望的吴不凡空口白牙开始胡乱许诺,他除了有一套刚开始还房贷的房子以外就只剩下被他小心隐藏在胸口的老式钱包:里面仅有一张红票,几张零钱,就这点钱能不能活着撑到下个月发工资都成问题,还拿什么感谢别人,事成之后轻飘飘的一句感谢话吗?
“嗯嗯,客气客气,其实我也不是因为你小子兜里那一百多块钱...,哥哥我只是看你小子顺眼,为这点小事情事情死了多不值啊,想当年老子当兵那会天天把脑袋别裤腰带上都没有你小子这么多愁善感!”
表情突然变得有些猥琐的板寸头向前两步靠上近前,做贼心虚地左右瞄了两眼之后在吴不凡脸前小声说道。
“这个办法其实非常简单!你可别生气哈...我告诉你小子只要对您的二位父母稍有得罪,当做忠义无双的关二爷放在桌子供起来每天香火贡品不断,天天拜祭。
等过个几十年还完房贷攒够钱再把他们二位老人家入土为安,反正二位在殡仪馆入炉已经烧成灰了,放个几十年也不会坏......唉唉唉...别打我啊,年轻人要尊老爱幼,我哪里说得不对了!”
月黑雨急,人烟绝迹的东郊大桥上,年轻稚嫩的羔羊竟然违反了弱肉强食的自然规律,打跑了战斗力至少是它十倍的成年老虎,是羔羊长出了锋利的爪牙,还是老虎吃斋念佛,刻意收敛了自我的凶心?
“呵,呼呼....”吴不凡顶着不停砸在脑门上生疼生疼,连绵不断的大颗雨水跑了二十几步,就只能喘着气眼睁睁地看着眼前无比敏捷的板寸头司机潇洒无比滴踏波而行,猫着腰奔行间踩出四溅的水花连绵不断,像只被老猫发现的偷嘴耗子一般一溜烟地钻回车里发动了汽车,再次在气息不稳的吴不凡面前溅起一溜透明的水浪迅速消失在远处的雨幕之中。
这种身手?特种兵也不过是如此了吧?
雨中疾跑了不到二十步的吴不凡被板寸头中年人吓了一大跳,等他意识到眼前中年司机这种身手根本不正常,再联系一下板寸头浑身就好像要是裂衣而出的爆炸肌肉。
吴不凡在冻雨中突然激零零地打了个冷战。
在吴不凡的想象中,就是几个吴不凡一起上都会被中年司机三拳两脚全部干躺......。
“年轻人,听老哥哥一句劝,你父母在天之灵,也会希望你好好活着,死亡不过是一种逃避,活下去才会有新的希望!”
吴不凡郁闷无比,在他视线被雨幕遮挡的地方,远远地传来了板寸头渐渐缥缈的呐喊,他这次似乎是真的走远了。
吴不凡不为所动,他握紧拳头紧盯着脚下流动的溪流,看着豆大的雨滴欢快的在液体表面上制造了无数一圈圈扩散开来的波纹涟漪,他竟然油然而生一种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感觉。
想要让吴不凡逝世的父母入土为安,仅仅是购买两个差不多点的公墓就得至少五万块钱,再办上一场稍微体面一点的白事,核算一下花费怎么也得十万以上。
两者相加,十五万!
吴不凡握拳的指甲刺破掌皮带出丝丝血流,自从付完首付以后,近几个月他开始还起来房贷,积蓄从没有超过三位数。
钱钱钱,钱钱钱!钱到用时方恨少!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每个月光是还房贷都得咬紧牙关的吴不凡从哪里搞到十五万?难不成去偷去抢么?
吴不凡又回想起无怨无悔跟着自己过了八年清苦日子的女友,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浮躁社会,这是一种多么珍贵纯洁,值得他一辈子去珍惜的稀世珍宝。
难道,真的执行中年人司机的办法?先把父母当关二爷供起来?
“不!”吴不凡脑海中闪过父母慈祥的音容相貌,他们吃的用的总是先想着自己,每天早出晚归宁愿自己饿肚子也要供自己上学,老了以后只要能看到自己就开心快乐。
吴不凡能昧着良心做一个不孝的畜生么?
他完全不可能超出孝道这个底线,所以在瓢泼大雨中思考了整整半个小时以后,面色青白如同僵尸,就连身体都开始变得冰冷麻木,无法控制地不停颤抖。
吴不凡深思熟虑之后,被冷酷的现实逼迫着第二次做出了无比艰难的决定。
“对不起,殷芳玲...我曾经答应过你,要和你白头偕老,一辈子相濡以沫...希望时间能够抹平一切伤痛,我在这里祈求你能原谅我...”滚烫的液体注入冰冷的溪流,带着满溢而出的悔恨与痛苦奔流直下。
“爸爸妈妈,孩儿不孝,很快就要来见你们了...”
阴沉绝望的天地为世间无数的痛苦不公而悲怆泣下无尽泪水,许多在飘摇的雾气里闪烁着嘲弄目光的高楼大厦扎堆聚在一起沉默围观着大桥上被逼入绝境的年轻人环抱着两个鎏金楠木盒子,自大桥上狂猛决绝地纵身越下。
噗通,温热的肉体闯进毫无一丝温暖的冰冷,引发了激烈的热量对流。
冰寒无可阻挡地开始挺进滚烫的肉体,带走热量,留下冰冷,自无情奔流的污浊水流中冒起一串又一串的密集气泡。
“咳咳咳....”一心求死的吴不凡双手环抱着父母的骨灰盒,身体对着某个方向,即便在暗流汹涌的潮水之中眼睛刺痛,也要睁开在浑浊的水流中努力看清某个方向模糊的倒影。
“铃,对不起,假如,假如还有来世,我一定给你当牛做马,结草衔环报答你的恩情。”
吴不凡直挺挺地栽进了不到三米深的河底淤泥中口鼻被封,意识渐渐开始涣散,只要再过上几分钟,呛水抽搐的他就要真的抛下可怜的小女友去天堂拜见年迈的老父母去了。
“啧,这傻小子竟然还是蠢的无药可救!”
某个蹲在河边芦苇丛里暗中观察了好久的板寸头中年人终于站起身来。
板寸头将自身代入吴不凡境遇中依靠理智思考出的解决办法,就是他和吴不凡提出来的把父母当关二爷供起来。
所有人的理智都可以接受这种方法,但是看起来吴不凡的感情不能接受。
也是,现代社会有些缺心少肺的家伙为丢了只猫都寻死觅活的,更别说是父母双亡这种悲惨透顶的事情了。
更别说那个吴不凡看起来似乎是个感情丰富的孝顺孩子,真是一个难得一见的稀罕家伙。
“呼,不错!”
板寸头认为吴不凡是个好孩子,命不该绝!
他放下在嘴边遮风挡雨的粗糙双手,惬意地吐出几个在连绵雨线中迅速消散的白色烟圈,然后随手丢下嘴边基本上燃烧殆尽的焦黄烟屁,让它在脚下泥水混合的水坑里漂浮着荡起阵阵的涟漪。
吴不凡这小子今天的狗屎运确实不错,遇到板寸头这种热心人士就想死都难!
板寸头就着水边反射出的城市灯光撸起袖子两三把就把上衣脱了,露出了鼓胀而起的强健肌肉,以及纵横交错的十几道恐怖伤疤,这些狰狞的伤痕反而不是板寸头过往里最致命的伤口。
在他左肋有一个相对而言不怎么起眼,肌肉萎缩的丑陋凹坑,那个坑是一对,左肋一个,在背后还有一个。
板寸头每次抚摸那里,都会想起那次子弹穿过血肉,骨骼,神经,血管,在他的后背制造出了一个三倍于左肋的坑洞的感觉。
他能活蹦乱跳地活到此时此刻,许多人都觉着,真的是一件可喜可贺的超级幸运事情啊!
那些都是他当兵获得军功章,他抚摸着一条条伤疤,左肋与后背的坑洞,每一条伤痕是他一生经历中的自豪与骄傲!
王俊杰,临战从来都是冲锋在前,问心无愧!
第二天,三元市日报第五次报道了优秀市民王俊杰见义勇为,勇救跳河轻生青年的先进事迹。
因为是多次报道,这种屁大点的小事情竟然让三元市领导多瞄了几眼,随口感叹了几句。
报喜的报社社长立马察言观色写了一份要将其树立为见义勇为典型,希望由此带动社会风气的改善云云的书面报告。
新闻中难得配上了一张图,王俊杰左手高举公安局颁发的见义勇为锦旗一面,右手捏着一叠十张红色老人头(报社给加了500),脸上笑得像是开了花一样。
这招看起来简单粗暴,但是效果却出奇的好,自打那天起三元市一旦有人想不开准备跳河自尽,岸边就会自发的聚集起大批热心人士。
捞一下就有1000块钱,顶平头百姓们好多天工资,更别说还有机会上报纸电视露露脸呐!
最后搞得三元市一心寻死的卢瑟们在寻找自杀方法的时候总是会下意识地首先排除跳河自尽这一选项,毕竟也不是什么人都想上报纸电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