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仙鹤飞渡
漆清年记得上次这般昏睡，还是十二三岁，识海刚刚开辟的时候，脑袋就跟个棒打孰瓜一样，瞬间迸炸开裂，然后就不省人事。跟上次不同，这回醒来，脑袋依然昏昏沉沉，像是大病一场，神魂受到极大消耗，几天静养都很难恢复过来。而那次识海开辟后，精神时刻都是清明状态，整个人宛若新生。不过，在深睡期间，漆清年经历了又一个九年成长，醒后一副难以言喻表情，这九年，让他感觉匪夷所思，丝毫不觉得只是个长久的梦，倒像重新经历场轮回。
某处城镇的一角，自己就这么莫名出现了，拥有十岁时的肉身，以及之前的记忆，还有另外的名字，漆年。
从出现那刻，回到的皇城念头被潜在意识抹杀殆尽，取而代之的想法是活着，尽自己最大努力的活着。九年间，接触到的教化，律法，人物，故事，让他深知，自己已经不在大仪，而是处在一个不知道位置的凡俗国家，炼体便是最高境界，修士存在于传说的国度。
时间不断流逝，漆年从孩童成长为青年，从最开始露宿街头，到最后比肩熔炉，站在所有人顶端，酸甜苦辣，人生百味，都尝了一遍。十七岁那年深秋，漆年站在山巅，抬头仰望满天星辰，心中突然生起了一个念头。
“追寻仙道。”
在不顾旁人劝阻下，漆年踏上了求仙的道路，他知道，修士只是这个国家的传说，在那更为辽阔的世界，不光有修士，还有仙神妖魔，大能至尊，甚至存在着一切道法终点。三个月后，漆年穿过密林，山峦，雪峰，毒沼，终于到了行路的尽头。漆年踩着湿沙，目力远眺，一望无际的汪洋让他第一次产生趋近于绝望的感觉，接后时间中，漆年循着海岸线日夜兼程，风餐露宿，直到一年后某天，当他再次看到最初在海岸搭建的木屋，绝望感瞬间充塞整个心头。沉寂了几天后，漆年颓废地造了艘小舟，带着不多的食物，抱着必死之心出海。
数十天的航行，岛屿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食物跟水源也尽数断绝，正如他预想当中，自己活不长了，于是，漆年开始回味这九年时光，想到自己曾经身为大仪九皇子，发觉一切都像是梦境，但真实无比的感觉告诉，这不是梦，自己确确实实的存在。绝望之际，漆年碰到了预想中最好的葬仪，密压压的黑云跟沉闷的空气让他做好了身死准备，安然面对接下来发生的一切。狂风把小舟连人卷到高空，随时撞上山排巨浪，游龙般的雷霆撒下倾盆大雨，每一颗打在漆年身上的水滴，让他产生种像是挨了计石粒飞击的错觉。
生死逍遥前，漆年看到了永生难忘的场景，波涛万顷的黑水甩出一条庞大无比鱼鲸，随着落尾，鱼身冲出水面，一口吞掉压天黑云，在刺眼阳光中，大鱼幻化成一只雕鸟，浑身披层金光，振起那对百里长的巨翅，朝着远天飞去。随后，周围空间如同银镜破碎，出现一个个漆黑无比的空洞，风力牵引下，漆年跌入到其中，两眼一黑，再睁眼时，便是这了。
漆年强忍着巨痛起身站立，手指点在须弥戒上，取出几枚辟谷丹，一把囫囵含下，握着龙魂法剑，警戒地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
米色小丹入口即化，像是含着源源不断的滚热糖浆，待丹液尽数入腹，这才恢复了许些气力，寻到一颗大树旁靠下，又塞了枚五雷洗髓丹，然后闭眼享受着太阳真星落下来暖意，四处鸟鸣以及青草芬芳让他感到久违的惬意。
“无量大能果然超越造化，直追混元圣人，这近乎投胎转世的手段，着实厉害！现在回味这九年，似梦幻真，漆年，漆年，这名字也不错，单是去了清字。”
“母亲当初得圣皇授意，命我年名，就是寓意年年清平，无灾无祸，一生安然无忧。但哪有那么好，命运之说，飘渺不定，就是郡主那等存在也无法尽数把握。”
想都不用想，“漆年”就是禁天郡主设置好的身份，无极仙地可不像大仪学堂，想进就进，想出就出，要想拜入仙宗道门，需得彻查身世，更有严苛的，经查三世轮回无碍，方可入门拜师，参习法决。在太子大位定下前，漆年就是他的名字，也是他的身份。
五雷洗髓丹作为法品丹药，除了配合灵液洗练肉身毒渣，精炼法力，还有个用处就是强骨韧筋，蕴养疗伤，虽然比不上活死人，复白骨，生血肉的极品疗伤丹药，但也比一般的人品疗伤丹药要好。这小憩的功夫，不知道怎么受伤的肉身已经恢复七七八八，内视之下，原本像是重摔了样的淤血部分，被根根细若纤发的银白雷霆，给一一消除，恢复如初。
漆年运转《龙息》功法，喉咙一甜，积血从口喷出，爆开出血雾在烈日下散发着淡香清甜味道，没有丝点腥臭。这就是皇子身份的好处了，只要修炼，就有无尽供给资源，就算是头猪，也能淬炼成神猪，肉身远超同等境界，光是漆年这身血肉，就足够让邪修为之疯狂，巴不得一点一滴全都生吞，以此增进修为，简直就是个行走的活灵药。
通体墨黑的法剑横放在腿上，反射不到一丝光亮，像是深渊沟壑，永远只有进，没有出。倒是左手拿着个七彩玉瓶，阳光照射下，却是宝光四溢，一看就知道不凡，漆年捏着食指，从瓶儿里点出几滴似晶似液的水珠，回落在掌心，传来微微凉意，水珠照着阳光，焕发出难以言语的颜色，非青非白，泛绿泛灰，又仿若透明。
这东西就是灵液了，天下硬通货之一，以他现在肉身熔炉跟神魂通灵的地步，也能感受到天地间蕴藏的灵气，牵引下，聚集内身收为己用，但数量上就差得远了，大半天的牵引，稀微灵气凝化成灵液，然后在体内游个周天，恐怕只能有三十滴，相当于三枚灵珠。而灵液，则是堪破熔炉桎梏的重中之重，有了它，才能有望成就修士，炼就法力。
拿轮回中漆年生长九年的那个岛屿来说，没有分毫灵气，而且也没有神魂修行法门，难怪法力境界只存在传说，普通人没有灵气的支持，炼体便是到了顶，成就修士，也只有那些个神魂上的绝世天才，从造化之中窥探出玄妙，突破凡人桎梏，像这种人，无一不是天生的大气运者，漆年知道的就有那么几个，最后都是担任了朝中要员掌权一方的存在，地位比他那个“年侯”还要高的多。
而想要凝练出法力，一般要消耗数个等身重量的灵液，也就差不多是要三千六百枚灵珠，照这种聚集速度，至少两年后才能彻底洗伐凡胎肉体，完全熔炼成法力，晋升修士。
漆年把掌心灵液划出两块，一半吞服，一半点涂在额心，提起十二分精神继续运转《龙息》功法，白柱般的气息从鼻子喷出，发出低沉的轰鸣，手上也没空下来，反复掐着三种法诀，每一次变换，神情都在不同转变，愤怒，慈爱，坚决。在持续了一个时辰后，漆年起身，拍了拍身上沾的尘土，挑起法剑，舞了朵剑花，继而向前连踏十步，只见剑身连续分作三柄，每一柄携带破空之声，向着前方点刺，劲力通过剑身到了顶点后，猛地回抽，瞬息之间再次迸射出更为强劲的力量。
在第十步，漆年陡然一个回身，双腿爆发出巨力，踏裂厚土，整个人连着剑身，如同一道黑色雷霆奔射向刚才靠坐的大树。眨眼间，黑影闪过，几人合围的树木，拦腰而断，倒在地上卷起大片灰尘。
“呼—”
黑袍震力，一股风劲把还未来得及近身的尘土吹向一边，这才看清成果，水缸大小的树桩，被削的平整至极。漆年近前，摸着略微粗糙的表面，满意地点了点头。到达通灵层次后，虽然肉身速度力量等方面没有多少增进，但能感觉到整体实力高出个两三分。武功运转起来，愈发顺心，使的毫无费力。
这时，漆年神魂感受到一缕死怨的气息从树桩上传出，感知去，像是一缕随时消散的黑烟。
“咦，这还不是普通的树木，看来此地灵气充裕无比，普通树木都开始修行了，也罢，这十滴灵液算是对你的补偿。”
神魂通灵，才是真正睁开眼睛看世界，天地间种种罡气，世间种种息运，或多或少，神魂都能感知一二。眼前的这颗树木显然就是发出一道死怨之气，神魂感知到了，若还是以存思境界，根本察觉不到这道死怨之气。
于是点射出十滴灵液在树桩上，再次闭眼感受，果不其然，那缕黑烟彻底消散，从中生出一缕青丝，深深扎进泥土。
十滴灵液，按市价，能换到十枚辟谷丹，或者一枚灵珠，足够支撑熔炉境界小半日的打坐修行。漆年敢这么挥霍灵液，自然是有底气的，归海灵玉瓶，专门用来存蓄灵性物资的中品灵器，当初漆清科给漆年的时候，说是里面装有池塘大小的灵液，从使用至今，前前后后不过才用了一小缸水储量，还有戒指空间里那几个葫芦，也不是凡物，装着各种丹药，无一不是珍品，用来对应任可能发生的何情况，关键时候可以救命。
漆年背负长剑，仔细观察周围环境，数人合围的大树，高五丈，每棵相隔二十步左右距离，显得很是规律。树间，散落着的青叶细枝中，长着过腰杂草，鲜嫩翠绿。脚下泥土，坚硬似砖，但又带有几分软韧。
几个跃身，漆年爬上周围当中一棵看起来最高的树木，拨开密叶，跳到树尖，双脚并着纤细的尖枝，身体微微摆动，星力在眸瞳中再次凝聚，漆年运足目力眺望。
连绵不断的山脉，一眼望不到尽头，茂密的林间云雾缭绕，隐约听到飞瀑流水，群兽啼鸣，天空中，朵朵祥云华光弥漫，不时有些飞鸟成群掠过，一派生机盎然景象。
就在他探查周围的同时，九天之上，同样有人在观察着他。
“凡人时就亲眼目睹鲲化鹏飞不死，气运真是够大的，我都不敢挨近了瞧。”
云雾里，两位青年凭空站立，用神念交谈着，那吹金断石的裂风打在二人身上，竟然引不起片点的扯动，仿佛是穿透过空气样，不知道是人还是鬼。
其中一人手持柄明晃银镜，镜中空无一物，晃下了后，镜子里浮现出个人影，面容同漆年八分相似，于是目光穿透层层浓云，仔细打量了树上的漆年一番，确认无误，点了点头。
“正仙难说，不过将来却是有资格担任下界巡游使，这人就交给你了。里面那个才是此行重点，你办完之后速速过来助我。”
说完，身形化作成道清风，转眼消失不见。
“下界巡游使一抓一大把，至于把我们几个叫出跑腿。”余下的青年见到师兄急忙寻找下位“有缘人”去了，眉头微皱，原地嘟哝自语，“先天道宗忒是不要脸皮，开了个这么好的头，让我们这些仙位弟子也不得安宁。”
漆年在树尖辨好了方位，没有马上跳下，而是仔细想着今后出路。
“我这套《擒龙控象》到了武道顶头，只要不碰到神魂高手，列修之前倒是无惧，不过成就修士后，再想寻到合适的神通功法却是有些困难。听闻无极仙地对法门道决的把控，比大仪军部还严，还是尽早拜入一方宗门为好。”
论实力与资质，漆年自问还行，而且有郡主那等存在的“安排”，拜入一般的宗门毫无问题，当下最为主要的还是出这片山脉。
有着龙魂法剑在身，灵兽之类倒是不足为惧，怕就是遇到拦路打劫，杀人越货，这些人不知道有多高的实力，漆年完全没有实战经验，很容易吃亏。无极仙地不像大仪，些个地方没有繁琐约束，乱的很，邪魔外道都能跟仙脉正道叫板，所以陨命是常有的事，没修出法力，都不敢外出游历。
“小子，你仙缘到了！”
漆年身后上空突然出现位男子，猛地吼叫一声，如莽牛啼吼粗放震耳，吓得漆年浑身打了个颤，汗毛倒竖，险些跌落树尖，立马抽剑转头，支起横档架势。
“运气这么差的，想什么遇到什么。”漆年定眼细看，只见那人凭空浮立，周身没有一丝罡气运转与法力波动，青年身穿身玉白修袍，约莫二十出头，却是一副老气横秋模样，正抱着双手蔑视地看过来。
“仙位！”漆年大惊，心脏像是跌入极寒深渊，顿时停止了跳动。
修士跟仙位最根本的区别就是法力，修士想要做到凭空浮立，不管是多高的境界，都需要借助罡气法力。漆年神魂通灵，对罡气法力的感应愈发敏锐，而且加上自身功法不俗，可愣是没有察觉到那青年法力引动。
“回禀上仙，在下初到贵地，若有冒犯还请高抬贵手······”
漆年低颔缩首，语气极为诚恳的说道，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费什么话。”青年从袖中甩一只仙鹤，不耐烦地说道，“到了地方，直接报上我名号，我叫东康伯。”
唰——
初才巴掌大小的仙鹤眨眼变大，最后比牛马还大上圈，一对翅膀泛白略灰，展开来，足足两丈长，长喙同双足钩爪好似精钢琢炼，亮着金属般光泽，若是挨上，铁定是要破个血窟窿。
仙鹤丝毫不给漆年反抗余地，一把抓住双臂，硬生生吊起，径直飞向远天。
“哪个犄角旮旯出来的，倒还有几分见识。”东康伯迷离着双眼，看着漆年飞走的方向自语道，“今日了结，看来要去闹上回，让仙位当苦力总不是个事。”
少顷，便化成道混白光影，消失在远天。
“老实点，再动就把扔下去，让你走回宗。”
漆年被吊着双臂发麻，左右扭动了一下，识海立马传来一道不男不女声音。
“上仙，请问这是去哪里。”漆年试探地问道，语气装作几分胆怯，同时估摸着仙鹤境界，暗暗分出一丝神识投入龙魂法剑以防不测。
“牧游仙宗。”
“牧游仙宗？”漆年回想看过无极仙地相关的书籍中，没有找到这个宗门，于是继续颤巍巍地问道，“上仙，在下机缘巧合之下才来到此地，敢问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贵宗······”
“哪个犄角旮旯出来的，我宗大名都不知道？看你模样也是个修行中人，北天之中竟还有不知道我宗的，也是个‘人才’。”
“北天？”漆年下意识说出了口，充满了疑惑。
“你撞了大运，被我宗收录为入宗弟子，等到了宗门，自然会有人给你讲详细。”仙鹤突然把爪子甩荡，抛出漆年，然后安安稳稳地接在背上。
“吓，也不想想，你一介凡人，要杀还能留到现在。”仙鹤看着空中突然出现的一道五爪墨龙虚影，也不神魂传念了，开口发出人一样的声音，清脆悦耳，婉转动听，好似芳龄少女，嗤笑道。
就在抛开的那刻，漆年沟通出了龙魂法剑里蕴藏的道龙魂，这道龙魂能够横压低层的法力境界，是漆年目前唯一保命手段。
“啧，无鳞黑鲷墨龙，别说只是个虚影，真身我还吃过哩。”面对墨龙虚影散发出淡淡威压，仙鹤嗤之以鼻，浑然无惧。
漆年奉剑，神魂沟通墨龙重归剑身，面无表情对仙鹤恭敬地说道：“冒犯了。”然后盘腿就坐，仿佛刚才事情没发生样。
“呵呵，要不是怕那些个狗皮子长老看到，岂会让你这个凡人坐在我身上。”仙鹤冷笑，奋力振动双翅，在空中划出白影流光，驼着漆年朝着牧游仙宗急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