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开!滚开!都滚开!”
原本应该寂静的夜里,白家的小楼里却持续传出一阵阵歇斯底里的尖叫。
“砰!”“哗!”伴随着那个稚幼的女声的,还有持续不断的物品被砸碎在地的脆响。
入夜后已经陷于黑暗的客厅和二楼主卧室的灯也再次亮了起来。随后,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也朝着走廊尽头的某个房间奔去。
白家的男主人和女主人此时都身着睡衣,头发也有些凌乱,一人脚上的拖鞋连左右都搞反了,显然是刚从被这异响从睡梦中吵醒,就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但是他们谁都没有直接冲进房间,只是站在那道虚掩的卧室门口,一边急切地探头张望着里面的情况,一面冲着正在发狂的女儿挥手大叫:“住手!妹妹,妹妹你冷静一点!别激动别激动!”
“别进来!滚!快滚啊!”从门缝中看过去,只能看到一个穿着白色睡袍的女孩侧背着瘫坐在地,正发疯似的捡起手边的摆设、衣服和餐具往地上和墙上乱砸一通。
白父白母慌乱地互相对视一眼,颤抖着声音回道:“我们不会进来的!妹妹你千万别生气!我们乖乖地吃了药去睡觉好不好?”
回应他们的是一只砸在卧室门上的骨瓷茶杯。
她一边酣畅地进行着破坏,嘴里还一边撕心裂肺地叫嚷着:“为什么只有我得一直困在这里?为什么你们这些人都不去死呢?你们、大家、所有人、都一起去死好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番大吵大闹之后,她竟又神经质地大笑起来,还故意表演出前俯后仰的夸张姿态,一头长长的栗色卷发从背后轻轻垂落在地上。
因为那头发太长太过浓密,经过精心打理的发质又异常光亮柔滑,反而显得不太真实。它几乎遮住了女孩的整张脸,看上去就像是从脑后蔓延生长到了脸部一样,若说是真人的头发,不如说更像是由魔法而生的藤蔓一样,乍一眼看,不由得令人心头发怵。
“你快去给刘医生打电话!就说妹妹又发病了!”白父紧蹙着眉头,对身旁年轻的妻子吩咐道。
女主人勉强忍住担心和惶惑,温顺地服从了丈夫的指示,回到自己的房间打电话给医生去了。
白父望了眼妻子的背影,再转过头观察女儿的时候发现她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却又开始在整个房间里毫无头绪地胡乱翻找着什么。
“在哪里?在哪里?它在哪里?”她粗暴地拽起茶几上的桌布,上面的茶壶和杯子也受牵连全部摔落在地,发觉桌布下依旧空空如也之后她又立刻转向了旁边的书架,从适应自己身高的第二层开始,她慌乱地翻找着上面的书本,然后又毫不犹豫地将它们全拖出来砸在地上。
接下来,书架第三层、第四层……
“在哪里?在哪里?到底在哪里?”她疯了似地反复念叨着这一句。
“妹妹!住手!别这样!你在找什么?告诉爸爸,我帮你一起找好吗?”白父的手紧撑着卧室门框,因为太过用力,手上的青筋暴露分明。然而他的劝阻全是徒劳。
将书架掏空之后,她暴怒地抬脚朝旁边的沙发一踢,又继续朝另一个角落里的衣柜走去。
“在哪里?在哪里?到底在哪里?”她怪笑着,依旧重复着这句话。
将所有的衣服都翻得乱七八糟之后,她依然一无所获。而这时她的房间已经是一片狼藉了。她却像一头结束乱斗的野兽一般,筋疲力尽地靠着墙壁瘫坐着,上半身向前弯曲,伏倒在地,长发也零零散散地洒了一地。
这个古怪的姿势看起来既像祈祷,又像赎罪。她的口中也持续含糊地在念着什么难懂的话,夹杂着哭腔和嬉笑,但又或许只是一些无意义的呻吟而已。
“妹妹!妹妹!”看到女儿筋疲力尽地伏倒在那里的模样,白父终于忍不住撞开门冲进了卧室。他一手扶住那女孩的肩膀,一手握着她的胳膊想要支撑着她的身体坐起来,却在触碰到她手臂的那瞬间颤抖了一下。
这女孩的身体,消瘦得就像一具骷髅似的,一层薄薄的皮肉下面,就只剩干瘪的骨头了。
“天哪!这是怎么了?”打完电话返回的妻子一来就看到房间里的这副乱像,不由得张大了嘴。
“怎么这么久?”白父不悦地抬起头瞪了姗姗来迟的妻子一眼,但是此刻女儿的情况才最紧要,他便没顾得上再继续责备她。
“晚上的药妹妹还没有吃吧?刘医生说这次的新药必须坚持服用,如果贸然停药妹妹的情况会变得比以前更危险的。所以只要继续吃药就会好了。”女主人垂着眼向丈夫汇报,脸上的焦急和担忧怎么也掩藏不住。
“她已经累了。杯子和水也都被打翻了,你再去端杯温水上来好让妹妹吃药。”白父终于没忍住,伸手将那已经完全不动的女孩揽进了自己怀中,手掌轻轻拂过她那头漂亮精致到不自然的卷发,冷淡地对妻子吩咐着。
“我知道了。”轻声细语地回应了丈夫之后,她再次恭顺地退出了房间。
“妹妹现在一定很累了吧……乖乖休息吧,等会儿吃了药,你就可以再安心地睡觉了。妹妹最听话了,对吧?答应爸爸,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嗯?”手指缓缓穿过女儿的长发,抚上后脑勺,感受着人体拥有的最轻暖的温度。他的另一只手轻柔地拍打着她的肩膀,嘴里也温和地念着那几句话,仿佛是在给还没长大的小女儿讲睡前故事一般体贴。
“呜呜呜呜……”怀里明显如巨婴般的女儿微微颤抖着,嘴里不停持续着如兽一般的呜咽。
将剩下一半水的杯子放在床头柜上,又替床上的女儿捻了捻被角,白父神情严肃地注视着因药物作用而成功陷入睡眠中的那女孩,沉默了一阵子,随后他抬手拧灭了旁边的台灯,对身后的女人说了句:“好了,我们也回去吧。明天再让佣人来收拾这里好了。”
妻子的眼睛看起来有些红肿,不知道是因为睡眠不足疲惫所致,还是她偷偷哭泣过的缘故。他现在却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关心这些。
跟在身心俱疲的妻子身后走出房间,最后看了女儿安静沉睡的面容一眼,他轻轻地关上了房门,让那一室重回黑暗之中。
“睡吧。”他揽了揽妻子的肩,将她娇小的身体带向自己。
怀中的女人弱弱地“嗯”了一声,便乖巧地跟着他朝主卧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一个人影悄悄地从床上翻了下来,轻手轻脚地向着书架靠近。借着窗帘撩起一角后透进来的路灯光,她轻松地在书架最底层的那一排书中抽出了想要的那一本。
在那册硬壳的睡前童话故事插图本里,她终于翻出了自己搜寻了许久的那东西。
一张小小的字条。看上去像是从某张完整的A4纸上裁下来的一部分,并没有任何特殊之处,甚至显得有些粗陋。
上面记载的东西也很普通。不过是用黑色的打印字体写着的一个人名,和一串应该是电话号码般的数字。
透过微弱的灯光,她的手指慢慢地覆上纸条上那个简单的名字,目光缓缓落在自己腿边的那个手机上,嘴角突然浮现出某种意义不明的笑意。
嘟嘟嘟嘟嘟嘟……
奇怪的声音一直在她耳边回荡着。吵死了!今天忙了一整天她很累的知不知道啊!
睡在床上的方瞭昏昏沉沉地在心里嘀咕几句。奇怪的是,她的意识明明已经逐渐开始清醒,但是双眼却沉重得像两块石头一样,怎么也没办法睁开。
而放在床头的电话却依旧不知疲倦地响着。对床的郁殷童也许是被吵到了,哼哼唧唧地翻了个身后又继续睡过去了。
啊!真是的!
方瞭终于憋着一口气从被窝里探出头来,在黑暗中用右手胡乱摸索着手机。在终于拿起电话准备接通的那一刻,响了接近一分钟的来电却正好在同时戛然而止。
方瞭眯起糊成一团的双眼草草地扫了手机屏幕一下,发现对方只是个陌生的本地号码,以为打错了,便彻底没了反拨回去的心思,她迅速关了手机放回原处,接着又滚进了被窝开始呼呼大睡。
但因为太晚,方瞭睡得迷迷糊糊,接起电话的时候对方已经挂断,她不以为意,以为只是打错,便继续睡了。
白空念回到自己居住的小区时时间已经相当晚了。他先去车库停好车,再步行往自己的单元楼走去。
小区里的路灯光线一向昏暗,因此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直到逐渐走近之时,他才看清了站在楼前的那个人的身影。
那个侧背着他站着的男人穿着一件厚实的黑色外套,灰色工装裤,脚上是一双长靴,又粗又硬的长发卷曲着垂到肩头,那张多年未变的俊俏的脸晒黑了一些,使轮廓变得坚毅分明,唇边下巴上长满了胡渣子,似乎是想让自己的样貌增添几分成熟,可惜再怎么把自己搞得粗犷,他看起来还是逃不出当年那个少年的影子。
不管再怎么改变,只看他的眼神就清楚了。
就是那个人啊。
在与对方四目相接的那瞬间,白空念再次见到了那个熟悉的眼神,不由得这么想道。
“唷,阿念,好久不见啊。”男人转过身,用带着轻松笑意的声音这么对他说道。
但那人的眼中,除去一开始有淡淡的暖意闪过以外,便再也没有多余的情绪流露出来。
“白止。”受一时的情绪所驱动,他将那个名字脱口而出。随后涌出的,是满心的后悔。
白空念的情绪逐渐镇定下来。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他的神情根本没有太多变化。如果不是了解他的人,根本不会发现他此时的紧张和恼怒。
那个人微笑地对他说:“可以请我上去坐一会儿吗?”
他的目光冷凝下来。
“不,我们还是去附近的咖啡馆聊就好了。”他这么对那个男人说道。
两人看向对方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在半空中碰撞。他们对视着,沉默。
身后有小区业主的车缓缓从他们身边驶过,车灯的光线在这晦暗的夜色里显得意外刺眼。
他看着暖色的灯光在那人的脸上投下古怪的斑点和阴影,不知为何,竟有种回到从前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