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天河二人回到客栈,已快到戌时,韩菱纱早已安排妥当,见二人正巧归来,也没多问:“来的正好,走吧!我打听过了,从客栈西边的渡口乘船,就能去湖心岛了。”
“呦霍~去打坏人啰!”
韩菱纱见云天河竟像孩童一样蹦跳跑开,不禁无奈道:“白痴,哪来的坏人...”
柳梦璃倒是忍不住一笑:“云公子真是好心人。”
夜色如墨,渐起微雾...
云天河三人到了约定之处,便见琴姬好像早已在等候。
琴姬见三人守时而来,不禁弯身施礼颇为感激:“一切就有劳了...”
“呵呵,包在我身上...”不待云天河说完,韩菱纱就插断疑道:“太奇怪了吧?这一路上竟没遇见半个和尚。”
“对啊...”云天河这才反应过来:“坏人呢?在哪里?”
琴姬解释道:“出家人讲究六根清静,无论何时都是空门大开,只不过塔中的圣物实在很重要,寺院才会派人把守。”
柳梦璃待三人说话间隙,已观察了片刻,这才说道:“塔门似乎关着,我们要如何进去呢?”
“我瞧瞧~”这可难不倒韩菱纱,随便看了几处,便找到了门路:“看那边...”
“什么那边...”云天河自是看不明白,那边没有门啊,想到其之前所作所为,就直接脱口道:“菱纱,你是不是又要学老鼠打洞?”
“打、打洞?”
柳梦璃忍不住掩袖轻笑,琴姬自是不明所以,而韩菱纱先是一愣,随后愤懑不已。
想到我堂堂风水秘术,竟被说成这个样子...若不是今个场合不宜,我倒觉得比较想打人...
琴姬倒是明白,但还是确认道:“韩姑娘可是想从窗子进去?”
“嗯~”韩菱纱解释因由:“正门看起来又厚又沉,从那儿走八成会打草惊蛇,不如赌一把,试试窗户啰!”
琴姬思绪片刻,也只能如此,便应道:“也好。”
韩菱纱纵身一跃,竟跳三尺之高,几步攀爬便附在了窗柩上,动作一番便开了窗,潜了进去...
“这么高,怎么爬啊。”云天河仰头看着,正苦恼着,却不想那窗户好像飘了过来,离自己越来越近,直到近前,才知是梦璃施法将二人送了上来。
待入了塔内,万烛温闪千佛显像,柳梦璃止不住感概:“这千佛塔内确实是宝气庄严...”
琴姬看了片刻,接道:“秦家家大业大,相公的牌位应该是供在上面几层,我们边走边找吧。”
这千佛塔始建于南汉,原有七层,后经战乱被毁,至本朝开国以来,崇佛尊道,在原址上重修重建,改制九层。
整座佛塔塔柱乃是用百年金丝楠木所裹筑,本身木香加上信徒朝拜焚香所染,使得整座塔内清香弥漫,行至其中好似能让人忘却尘世烦恼。
塔基皆是花岗岩所铺砌,呈八角形,依次往上九层相叠,层层琉璃瓦、尖尖汉玉珠,塔顶宝像日月照,佛铃随风散梵音,真个是宏伟壮观。
且不说塔外六尊护塔天王石雕像,也不提塔外墙身百尊石雕佛,就说这塔内墙上遍是浮雕白玉佛,千佛千像千姿态,尽在苦海渡缘人。
云天河四人自二层往上行去,层层皆如此,怎能不让人心生敬畏,思己发善…
待到了六层,云天河正盯着五百罗汉图数着人头,便从顶层听得一声:“何人在此?”
众人回首看去,只见八个武僧正从上层下来,个个魁梧雄壮…
但见不止一人,八人更起警觉,翻身跳跃身手敏捷,不过眨眼间隙,八人便已持棍将云天河四人团团围住。
那僧首圆觉说道:“阿弥陀佛,诸位施主夜扰千佛,已是大罪。但我佛慈悲,不管诸位是何来意,此刻退去可既往不咎。”
琴姬弯身施礼,恳求道:“禅师,我是秦家儿媳,想给相公上香还愿,还望成全!”
“寺院晨时开门迎八方香客,还请女施主明日再来。”
“可是…”琴姬不知该如何去说,那圆觉接道:“还请速速离去。”
其余八人让出通路:“速速离去!”
韩菱纱忍不住道:“我说大师,既然我佛慈悲,难道这点心愿都不愿成全?我看呐,我佛慈悲这信佛的却不慈悲...”
那圆觉一直温和的面容有了些愠色:“这位女施主所言差矣,不是我等有意为难,此时戌时已过寺门已关,如若还愿,还请明日辰时过来。”
“我说和尚…”
“菱纱…”梦璃轻声劝说,而韩菱纱却是摆手示意:“你难道就没有听说今日有缘明日无缘的说法吗?我明日虽来,但却不是今日的心境了…”
“夜时守护,职责所在,恕难从命!”圆觉持棍往地一杵,沉声道:“还请速速离去,不然休怪我等。”
“哼,看来你们就是那帮坏人…哎呦…”
云天河正摩拳擦掌,却被韩菱纱拍头止住。
“菱纱,你打我干嘛…”云天河正挠头不解,就看他们八人已立步不稳,不消片刻,便都倒地不起。
琴姬惊讶道:“他们…”
“嘻嘻,无需担心,只是睡上一觉。”韩菱纱与梦璃对眼示意,随后对云天河说道:“不要老想着用拳头解决问题,要懂得智取!”
云天河挠了挠头:“可是用拳头就能解决问题啊,用不着费脑子…”
“你…”韩菱纱感觉对牛弹琴,也就不想多言:“懒得跟你多说,我们小心点,楼上应该还会有和尚…”
四人能绕则绕,实在躲绕不过,也就只能把他们放倒,就这样停停走走费了一个时辰,才到了顶层。
这顶层尽是鎏金所打,烛火闪明,璀璨灼亮,甚是华丽。
“啊,这里有人?不是和尚?”韩菱纱想不到这午夜时分,竟还有人在此。
那人似听得动静,起身回首看着四人走来:“我知道,终于有一天你会来的...虽然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面,但是我一眼就能认出你...”
粉袖紫裙玉肌骨,柳眉狐眼牡丹容,琴姬不曾见过此人,不禁疑道:“你是?”
“想不出吗?”这女子直接无视云天河三人,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琴姬道:“我却是一眼就认出你了”
琴姬愣怔半刻,有些失言:“你是秦逸他的、他的—”
“他的妾!”
这女子乃是姜氏,正是秦逸新纳的妾,只听得她音色毫无波动,就像说一件毫不相干的事:“直到相公过世,我也做不了他的妻子,你尽可安心,我的名份永远都只是一个妾。”
“我......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看着琴姬那哀伤的神情,姜氏不管什么妻妾尊卑,毫不留情道:“不管你是怎么想的,在相公和公公婆婆心里,我却胜过你这个妻子百倍千倍!若不是相公心肠太好,顾念一点旧情,今天又哪里轮到你坐正妻之位!”
琴姬黯然心伤,一时无言,韩菱纱却是看不过眼:“喂,你别这么尖酸刻薄地欺负人!人都过世了,争这些有的没的名份还有什么用!”
“小姑娘,你说的太好了。”姜氏气傲道:“没什么可争的,毕竟相公生前,是我日日夜夜侍候左右,替他熬药穿衣,他也待我惜如珍宝。夫妻同心,心意相连,就算......就算他的病再也没法治了,这短短数月,不也如神仙眷侣一般—”
“不、不要说了。”字字如刀,狠狠砍在琴姬那本就愧疚的心里。
“怎么?你不爱听?不爱听我和相公是如何恩爱?”姜氏见状更是得意:“你可知,妇人妒忌,合当七出?也难怪公公婆婆不喜欢你—”
“求你...求你别再说了......”琴姬恳求道:“我今天来...只是想给相公上柱香,很快就走...”
“走?是啊,你又可以抛下他,就跟从前一样。”
此话重如山,直压得琴姬喘不过气来:“不是的、我不是—”
“不是什么!”姜氏厉声指斥道:“你知道吗?自从相公去了,我怕他一个人孤单寂寞,每天都来这儿陪着他,从早到晚都待在他身边。可你呢?你抛下他整整四年!不是四天、四个月,是四年!”
“我......”
“不用说了!”姜氏狠狠道,好像就是眼前人害死了相公般,愤恨不已:“你如今要说的话,相公他若泉下有知,也不会愿意听的!”
琴姬有千言万语要说要讲,可此刻却如鲠在喉,既埋不进心里,又吐不出口中,就只能憋在胸口,难受至极。
姜氏不客气道:“你要上香,可以!但须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只要我能做到...”琴姬只想了却心愿...
“放心,你当然能!这件事一点都不难!”姜氏一副不容置疑的语气狠狠道:“我要你上完香之后,即刻离开陈州,永远不许再回来!你根本不配待在这里!”
韩菱纱看着她这副嘴脸,又忍不住喊道:“太过分了,凭什么?”
柳梦璃也是黯然伤神,却也说不上什么,琴姬已难受的说不出话来,只得对韩菱纱摇了摇头。
韩菱纱见状,不忿道:“琴姬姐姐...”
琴姬对着姜氏点头,悲伤道:“我、我答应你...心愿了却,我再也不踏进陈州半步!”
“这样最好!”姜氏不饶人道:“我想相公他也不愿意再见你的。”
姜氏说完,便转身移步对着墙壁不再言语。
琴姬缓缓走向秦逸牌位,就这短短的几步路,好似走过了四年...
面对着秦逸牌位,琴姬深吸了口气,纵然千言万语,可这话,总得有个头啊...百感交集不知所言,也不知该如何去言,看着牌位愣怔许久,以往相伴时日尽飘眼前,最终也随烟浮散...
琴姬跪地伏首掩面,久久不起......
不知过了多久,琴姬拭去残泪,起身看着姜氏那冰冷的背影,感伤道:“多谢......告辞!”
姜氏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应...韩菱纱见状愤道:“哼,真没礼貌!”
柳梦璃示意菱纱少言:“菱纱,走吧,孰是孰非,不是我们可以说的。”
韩菱纱点了点头,但还是憋着气跟着琴姬离开了。
脚步声越来越远,姜氏自始自终也没转身回首,决绝如此...如似仇人...
云天河三人跟着琴姬一路无话,待到了湖边,有一孤舟滞于岸头,想来分别时刻,韩菱纱便忍不住喊道:“那个女的,好讨厌!陈州又不是她家大院,要由她做主!”
琴姬摇了摇头,悲伤道:“别说了,她也不过是个可怜人...”
“她...”韩菱纱不解道:“她说的那些,你不生气吗?”
“生气又有什么用...”琴姬懊悔中夹杂着无奈,悲切道:“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如果当初没有意气用事,再和相公想想别的法子,或许......或许很多事情就会不同了......”
“嗯...”柳梦璃趁此安慰道:“我看那女子满面怨怼......她说的,也未必全是真的......”
“生人已逝,真的还是假的,已无所谓了...”琴姬感伤道:“若她令相公开开心心过完那段日子,我反倒只有说不尽的感激和惭愧......”
云天河搞不明白到底谁对谁错,但听到这句话,忍不住插口赞同:“你这么说,和我爹说过的好像...”
三人皆看向云天河:“他说真心为一个人好,就是要让她天天高兴,就算那个人不喜欢自己,甚至根本不认识自己也没关系。”
琴姬点头应道:“这话一点都没错......世人只盼做神仙的好,却不知心有牵挂,无论圆满不圆满,也胜过孑然一身......”
韩菱纱关心道:“琴姬姐姐,以后......你要去哪里呢?”
“与琴相伴,四海为家,走到哪里便是哪里了。”琴姬接道:“其实......记不清有多少次,我真想放下尘世一切,就这样随相公去了......”
“琴姬姐姐...”韩菱纱顿时也伤感无言,这世间,情为何物?又有谁能说的明白呢?
“可是,我对不起相公...我没有脸去见他...”琴姬悲伤道:“我告诉自己,至少......要放下武功,尽心搜集历代的乐曲残谱,替相公了却生前心愿,或许...或许这样...他才愿意在梦中与我见上一面......”
“琴姬姐姐,别这样,你...”韩菱纱见琴姬哀伤至此,想出口安慰却不知该如何所言。
“不用担心...”琴姬抽回神哀,强忍悲伤宽心道:“该怎么做,我心里很清楚......我不在相公身边的时候,他一定很痛苦、很伤心......如今,我不过是尝到昔日的苦果,又凭什么一死以求解脱呢......”
随后琴姬弯身施礼,慨然道:“各位的热血心肠,琴姬不胜感佩,既已说过为你们歌唱一曲,自当信守诺言—”
琴姬抚琴湖心边,花柳皎月簇身前,音殇曲鸣动天地,人间至情羡神仙。
细雨飘、轻风摇、凭借痴心般情长
皓雪落、黄河浊、任由他绝情心伤
放下吧、手中剑、我情愿
唤回了、心底情、宿命尽
为何要、孤独绕、你在世界另一边
对我的深情、怎能用只字片语写得尽、写得尽
不贪求一个、愿
又想起你的脸、朝朝暮暮、漫漫人生路
时时刻刻、看到你的眼眸里柔情似水
今生缘、来世再续
情何物、生死相许
如有你相伴、不羡鸳鸯不羡仙
(云天河三人入神听着这天籁之音,柳梦璃失神念叨:“细雨飘,轻风摇,凭借痴心般情长......”“琴姬姐姐...”韩菱纱伤心道:“她是用自己全部的心和命在唱着首歌啊......太悲伤了......为什么上天要让两个人有缘,却又无份...”
柳梦璃接道:“或许人和人之间的缘份,都是注定的......等到上天要收回的时候,连一天一刻都不会多等......”
“这样,好残忍...”韩菱纱悲切道:“要我选择,我宁可一开始就不认识那个人,也好过相识以后却要生离死别......”
“话是这么说没错。”云天河插嘴道:“但是...就算我们三个明天就会分开,我也不后悔认识你和梦璃。爹说过,活着的时候要尽欢,死的时候才没有遗憾,要是因为害怕以后的事,一直避开当下的事,那活着也不会开心的,还有什么意思。”
“我想、我明白云叔说的...”柳梦璃点头感概道:“与其担心人生无常,不如多珍惜眼前时光......多珍惜和重要的人在一起的时光啊...”
“差不多吧...”云天河挠了挠头肯定道:“反正每天都要过得开心,以后想起来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是吗?”韩菱纱思忖低声道:“......生尽欢、死无憾......”)
青天高、青山重、乘风瞬息万里云
寻佳人、情难枕、御剑踏破乱红尘
遨翔啊、苍穹中、心不静
纵横在、千年间、轮回转
为何让、寂寞长、我在世界这一边
对你的思念、怎能用千言万语说得清、说得清
只奢望一次、醉
又想起你的脸、寻寻觅觅、相逢在梦里
时时刻刻、看到你的眼眸里缱绻万千
今生缘、来生再续
情何物、生死相许
如有你相伴、不羡鸳鸯不羡仙
此刻千佛宝塔
姜氏跪对勤逸,语音温婉,尽是爱意:“相公,那个人,就是你直到过世前都念念不忘的女子?她......比我好吗?”
“相公,我从小就一心一意喜欢你,只想做你的妻子......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后来她把你抛下,姑妈说要我嫁入秦家冲喜,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
“我想好好照顾你,让你忘记那个女人,从今往后之想着我......可你、你怎么忍心看都不看我一眼......”
“相公......你在那边会冷吗?是不是很寂寞?我来陪你好不好?”
“先前我只是不甘心,想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人把你迷得神魂颠倒,今日终于见着了,她......不过是个很寻常的女子,没有我美......也没有我对你那样好......”
“相公,你要记得,这世上只有我是最爱你的,不管你在哪里,我都跟着......不像其他人会把你抛下......”
次日清晨,升平客栈
韩菱纱敲门急喊道:“天河,醒醒...”
“唔......”
韩菱纱着急道:“出事了!”
“什么...”云天河开了门,挠了挠头晕乎道:“好困哦...”
“昨天...我们在千佛塔里见过的那个人....”韩菱纱有些语无伦次,自己也不知该如何去说:“她......她自尽了......”
“啊?”云天河瞬间一个激灵,睡意全无。
“想不到...她的性情那么烈。”韩菱纱自责道:“也许......我昨天不应该那样讲......我......我实在是......”
云天河凝神细想,一时无言。
看着云天河的样子,韩菱纱有些不解:“你......怎么都不说话?”
云天河想了想,说道:“我觉得,那个女的说不定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了不起?”
“她...”云天河解释道:“是想去陪那个男的吧?那是她自己的愿望,我爹说过,人能够按自己的愿望选择生死,不管对错,都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所以我想......要是我们可怜那个女的,她大概也不会高兴......”
韩菱纱低头沉思许久,这才缓缓低沉道:“也许,你是对的吧......她生前不一定被相公所爱,死后却一定要去争,这份心意,也很让人动容了......”
韩菱纱似回想起什么,不禁转身托腮低语道:“不过发生这种事,总是让人难过......一个人,昨天明明还和你说话,还会动,今天却哪里都找不到了,这样的感觉......一点都不好受......”
云天河听后,不知该如何去安慰,韩菱纱却是收拾好了心情,转身又接道:“算了,不说了...我们还是下楼去找梦璃吧,她都起来好久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