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天气清爽,有客至远方来。
——青阑院——
清欢正坐在屋子里,熏着兰草,绣着花面,一针一线间似乎都倾注了感情。冷不丁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清欢慌忙藏好了绣面,戴上面纱,端起茶水,一系列动作分外熟稔。
“你生着病,怎地就先跑来找我,也理应是我先去找你。”
清欢见来人是叶知秋,立即放下了茶水,将她拉入屋内。
“不是因着今日重要,父亲与哥哥才放我出来。”
“也难怪,依你的性子定也熬不住。”慕清欢道。
“你也知道,还等我来找你!之前许的诺都飞了?!”
“这不是脸没养好,不敢去见你嘛。”
“现在还没好,那害你的人是有多狠。”
“那要看她想干甚了……不过昨日恰好好了,今日你就来,真是巧了。”
她语意深长,叶知秋却并未听出。只待她小心翼翼把面纱揭下时发出一声惊叹。
“清欢,少时你不长这样的吧。就四年罢了,如何变化如此之大!”
“你猜?”
她对叶知秋的回答不置可否,只是浅浅笑着对她温柔以待。
“以后自会知晓。”
“你会失去如此善解人意的朋友的!”
“如此甚好。”她眉目弯弯,独将叶知秋映了进去。
“清欢,你是认真的?”
“自是为假。”
“我就知。对了,你也见过兄长多次了,他可合你心意?”
“静公子不负盛名,清欢不敢高攀。”
说这话时,清欢的眸子闪烁了一下,但叶知秋并未看见。
“可兄长对你可很是看好!”
“没看出来……忘记说了,清泫早些告诉我要去他院内练习射术,我就不陪你了,你自己慢慢玩。”
“慕清欢!还是朋友吗?”
“从现在至傍晚不为。”
话罢,清欢便灵巧地跳出屋外,瞬时不见踪影,任叶知秋追也无用。
她可是知道那慕小子的偏心程度。只要是他这位可爱的长姐的命令,任是她如何硬闯,最终都难逃被“请”出府的命运。
算了,以后还是在哥哥那方面在鼓动鼓动罢。现下,还是再赖一会儿。
她可不信,她为慕小子的长姐,依她的性子,还能赖那里一天不成?毕竟她已过及笄之年。
她心里这般想,自然没注意到方才清欢转身时,那双突然暗下去的双眸,以及,那看起来分外轻松灵动的外表下,方才究竟藏着怎样的心思。
然而她是如何也没想到,清欢的脸皮比之以往可不是一般的厚。一直等到兄长派小厮来请她回家用药膳时,她终忍不能再忍地负气而走。
清欢在兰曦院听到墨染给她惟妙惟肖地复述一遍时,竟笑得用她的手帕捂嘴,却还能轻笑出声。而清泫,只是在一旁面带淡淡笑意,一脸温柔的看着她。
清欢忽然这一天都想待在兰曦院不走了。
只因方才又听清泫说,下午慕清绵会来找他论棋。
她听之,把不满尽数表现在脸上,甚至还冷哼出声,道:“晚间就要去赴中秋宫宴,还下甚棋。她也不想想如何装扮自己来俘获皇子芳心,向你这处跑作甚?况且她还未及笄,老往男子处跑也是极不合适的,也不知收敛几分。更何况,身为长姐的我棋技也不错,为甚不去找我?”
她说这话时,清泫脸上的笑意是盛放难收的。他见她分析已有偏执,倒是温声问了句:那你算甚?
我,我能一样?我为你长姐,她是你妹妹。只见妹妹心悦兄长的,还从未见长姐心悦……说到这儿,她猛然一顿,下意识地住了嘴。
那个,我意为只有妹妹爱粘着哥哥,却未见有姐姐粘着弟弟的。为了你们二人的身心康健,你们还是不要常见为好。
听这话,他却又笑了。那笑柔柔的,暖暖的,极像六月和风,蓦地吹进慕清欢的心里,引得她心绪骤然一暖。
明明,前世他们之间的关系那样不好……
然而,这片刻呆滞还是被骤然闯进的墨染给一挥而光。
只有清泫还记得,她方才又是沉思,又是纠结,又是尴尬的女儿姿态。
若是,以后每日都能让她露出这般女儿情态,那往后她知不知他的心事,又有甚关系。
那一刻,清泫的心里是这般想的。
……
黄昏已至,慕府的人早已踏至府门。
今日清欢穿着打扮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华丽三分,可依旧给人的感觉是三春杨柳,深秋暖阳,冬日新雪,温柔静婉,窈窕婀娜,恍如谪仙。
这是极像她前世给人的印象的。
而今世,于外表所不为人知的,是她又多了几分骨子里的倔强和不甘,以及,比之前世又多出的张扬和冷淡。
即使面带轻纱,从旁人所观,她也比慕清绵出挑几分。除了因年龄差异,也大约还有嫡庶有别的缘故。
荆朝传统:男女分车而行,嫡庶亦同,妾居妻后。
然慕相仅一庶女,自然只能让慕夫人带二人同乘一车入宫,而清泫与慕相处,是为廉洁典范。
入宫门,步至宫宴,慕相和夫人才肯放子女去自由寻找玩伴。
不过,清欢是待慕清绵走至她要找人之后,才走向叶知秋的。
看来,她不在的这四年里,慕清绵和顾秋辞最为相熟,其次便是姚安宁。而且,她与顾秋辞的关系还不止于点头之交。也难怪,毕竟俩人是京城双姝。
她是边沉思边走向叶知秋的,却不知在众人眼里已成了极为瞩目的人。
烟青的轻纱随她的莲步,半是浮起,半是沉落。明明穿着的是绯衣如火,却愣是在她自身气质的衬托下,敛了张扬,落了静婉。
清泫忽然想一直把她藏在兰曦院里不让她见外人。
可是,越是这样的她,越是让他为之沉湎,为之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