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秋辞的一舞过罢，宴席上响起不绝于耳的叫好声。
“顾家女郎的这一舞当真惊艳，不知想要甚赏赐？”
众人都听得出，皇上这是看上她当媳妇了，有些人倒是有些羡慕。
闻此言，顾秋辞倒是不着痕迹的向清欢所在的方向看了看，而后勾唇：“皇上，臣女不要赏赐。只是听闻慕家长女亦有绝技藏身，但其身子不便，臣女遗憾从未观得。如今适逢中秋盛宴，不如请慕小姐为皇上献技助兴为赏赐，再祝皇上身体康健。”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呀。不过正好，她正需要这个契机呢。
闻此，清欢只是盈盈起身，用她那清清浅浅的声音说道：“启禀皇上，臣女归来不久，本应献技，多谢顾姐姐给妹妹机会。不过还请臣女准备片刻，请皇上及众位叔亲于亭中观赏。”
“准。”
得口谕，清欢用眼神安抚清泫及父母亲，从容走出殿外。红笺，墨染亦追随其后。
不多时，秋园中便聚集了众位席客。他们或者期待，或者看戏，或者不屑。但更多者为期待。毕竟当年，慕清欢亦是绝才艳艳的人。另外，他们今日委实看不惯顾秋辞大出风头后的作为。
“铮——”
清冷的音调乍入耳畔，庭院中原本颇有骚动的人群霎时安静下来。随后，随着曲调的时高时低，不急不缓，众人渐渐迷失入曲子之中，每人面前展开来的是不同的画卷。
有为小桥流水，有为旧日荷花，有为扁舟画帘，亦有白雪人家。有为秋园菊花，有为香梅傲雪，亦有凤舞天下……有为征战天涯，有为金戈铁马，有为枯骨成沙，亦有江山河画……
明明就是同一首曲子，入曲的人想到的却是大相庭径……不知不觉间，众人皆双目紧闭，沉醉其中。
清泫不知听她弹过多少只曲子，皆用心去听。这一次的，却是令他面色一沉。他以为是自己多想，下意识便也同众人一般认真听起来。可是越听下去，他越是眉头紧锁。
月下一瘦墨，揽得满怀香。是第一个场景。
浮云遮月眼，空空无人境。是第二个场景。
血染雪萧华，凝霜覆棠花。是第三个场景。
一个个的，让他逐渐撕心裂肺，也终于明白那本古书上所写的意思了。
风卿远则不知他现下以何心情形容。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空困独居兽。大抵是这样吧。
可是后来的后来，成了十里红妆，江山缠绵，山河盛宴。
原来，他内心的最深处，祈求的是这吗……
叶满的眼里，只有松烟纸墨，落叶知秋。
最后的最后，只剩一匝儿印着长相毋忘的纸笺。
风未眠的眼里，只有竹林一隅邀月亭，以及亭中的琴与人。
风思吟的眼里有很多东西。
有她爱的冰糖葫芦，雪梨山枣，糖酥甜糕，花饼蜜饯，花露香膏。
有她喜欢的皇兄，有她喜欢的常容，也有父皇母后和庄妃娘娘。
可最后的最后，却还是那一个人，只见了一面，就让她芳心暗许的公子，传闻清清冷冷，实则温温柔柔的清公子。
原来那么多她喜欢那么久的东西，都比不上他啊。
慕清绵从一开始，眼里映的心里想的，都只会是那一个人。
常容的世界自然是很干净的。他看到的，只是白白的天和静静的湖面。他一直走啊走啊，走到最后，出现了几个人给这湖面添了几分涟漪——常宁，常安，思吟，最后是他的阿姊。
不谙世事的他啊，对他最重要的人，永远都是他的阿姊。
风长渊自然一目了然，权势，除了权势便是权势。
不，应该说，在满目都是权势之前还出现了点别的东西。
慕清绵，清欢，还有顾秋辞。这些，都是他贪婪过的美人。
而顾秋辞，排在她们三人的最后一位，甚至隐隐有压过权势之意。不过只是一瞬间，便被满目的权势代替。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
顾秋辞从始至终都没有闭上眼，她一直死盯着清欢弹琴的地方，脸色因着琴音、奇异现象及众人的表现越来越煞白。可此刻她又不能有所动作。
一个动作，满盘皆输。
她到底是太小看了慕清欢。四年不见，她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只有书本上的聪慧的慕清欢了。她也该找些别的方法对付她了。不过这次，要比上次难上许多。
她只顾自己思索，却遗漏了以往最细心的她该看到了东西。
在这群人当中，皇上的表情是最痛苦的。
他的梦里，起初是这锦绣山河，盛世安康。只不过短短一瞬，便化作虚无。
自始至终，他的眼里都只有那一道倩影。灵动俏丽，仿若还在他面前，不改青春容颜。
只是他，已经老了。
最后一尾音落下，众人才堪堪从琴音中回神，但回神所观之景，更令人惊异异常。
温染见着，眸色同清泫一般深了几分。
清欢是于秋园的荷塘中心弹琴的。
而此刻，早已枯败殆尽的玉华又摇曳生姿，红粉相间，密密立于荷塘之上。他们，早已看不清了亭中人的身影。
这该是一个怎样的事实，他们不愿去相信。玉华逆气节而绽，以及他们方才看到内心最深处那不为人知的秘辛，都使他们又不得不相信，这一切都是出自于慕相嫡女慕清欢的琴音之下。
“你看到了甚？”一位官员小心翼翼地问着自己的家眷。
“是云川的流水人家，白云晴画。夫君你呢？”她疑惑为什么自己夫君会问起这个。
“我恰恰相反，是冀州十里戎马……这……”
听到他们二人对话的人显然吃了一惊。竟是这样吗？每人之所见，都不一样？
“我也不一样，竟是傲雪寒梅。”
“我先是月下秋千，花香盈袖；后又是亲人和睦，金玉满堂。”
“我的竟然是征战天涯，夕阳如画。”
众人或多或少都隐藏了心中所见，他们已经知道这只有自己才能看得见。自己最渴望的东西，怎能与他人言说？
惊诧的声音此起彼伏，连带着皇帝心里又是惊诧又是失落。
过了这么多年，自己还是放不下……
可隔这么多年，能再见她一面，也足矣。
“琴是千古遗音，弦动至今。朕想慕丫头是真的将这八个字诠释得淋漓尽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