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毕,自然要来谢恩的。
众人这次皆认真看向前方。
然等慕清欢真的出现,众人又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因他们忽然觉得,若顾秋辞和慕清绵便配得上冠绝京城,绝世无双,那慕清欢呢?
徐徐行来,莲步盛开,清淡幽雅。月光打在她身上,一半是温婉,一半是幽雅。不同于平日的她,满身的清淡气质,恍如仙子落了凡尘,却不沾染一丝烟火气。
素衣白裳的她,于行走之间,就是一段风华。
似乎所有的形容词于她都不合适,唯“见之忘俗”四字,能精准概括一切。
曲名天下,人动京城,看这以后,谁还敢再慕清欢的一句不是。
温染看着此刻脸色逐渐阴沉的清泫,眸子里盛的都是笑意。不,应该说,还有一点别的东西。和清泫一样的东西。
方才,他同顾秋辞一般,没有闭眼。不过给他的官位不太高,勉强入宴,是以这顾秋辞并看不见他的动作与神色。
沉稳如他,当时的脸色却也不太好。
怎么可能呢,这天下怎么可能还有人会这么相似的手法,却无任何东西傍身。偏那人,还是慕丫头。
“拜见皇上,今清欢以这一曲,祝皇上中秋团圆欢乐,天下安康。”
她一字一顿,气息沉稳,浅浅淡淡的声音重重敲在众人心上。他们皆知,她此番话是对方才顾秋辞挑衅的回击。
可顾秋辞呢?此刻虽已调整好姿态,任人可见的还是她那张秀脸比之方才白了些许。在清欢说罢这句话,更甚。眸中有情绪微漏不漏,很快被她压下,眸色比之以往却深了许多。
有眼尖者看在眼里,没有出声,早已在心里将清欢放在她之上。
“平身。慕丫头此曲当真震撼,不知名甚?”
“回皇上,此琴曰锦瑟,此曲曰《幽怀》”
锦瑟一声出,众人表情不一,连皇上也是。
温染看了一眼清泫,两人都没有说话。
似乎有个东西,他们找到了。
温染浅浅勾了勾唇,眸色是平日里的深邃:找到杀之?似乎难以应验了。
古书记载,锦瑟出,天下平。
昔日荆朝史上,亦记载一篇传记。
当年有一女子,持“锦瑟”弹一曲名震京城,被特选入宫为妃,与成祖琴箫和鸣,是为佳话。后妃殁,锦瑟亦不知所去,再无清音可听,帝亦消沉。当年,弹锦瑟之景比之更甚。
如今,此琴曰“锦瑟”,亦出异象,不知可为同一把琴……
众人闻琴名,便一同想到一起,比之先前更惊讶一分,可目光看向那把琴时,有的却已经不再单纯。
“不虚此名,朕心甚悦,赏。”
“是。”
及到近侍再现秋园,众人更是惊讶。
这近侍带上来的不是别的,而是当年与锦瑟一曲和鸣使京都繁花竞放,泛滥七日,自此天京都再无此盛景的皓月箫。
自成祖崩后,再无人造此异象,更因锦瑟不知所向,置皇宫藏宝阁多年。由今异景,帝感慨,启封旧匣,取出这箫赠这有缘之人。
及走近,两者并没有想象之中的互鸣。倒是终年无反应的皓月此时发了光。
皇帝不免有些失望。
这到底不是锦瑟。
可即便不是锦瑟,光感受到它的名字,就令你反应如此之大吗?
“皇上,此琴只是与当年的锦瑟重名罢了,万不敢收成祖平生最爱。”
“雅音赠知音。当年锦妃与皇祖父是知音,锦瑟与皓月亦同。即使锦瑟不为当年的锦瑟,但皓月有反应,也证明你与皓月有缘。曲逢知音最难,也最佳。这也是成祖遗愿。慕丫头不收,可是在违皇命。”
众人都十分清楚,皇上是看上清欢做儿媳了。
清欢也是清楚,硬着头皮接下那把沉甸甸的箫。
皓月箫到了她的手中,流光更甚。
见此,有人惊讶,有人高兴,有人羡慕,也有人嫉妒。
最高兴的当属慕清绵。
命定之女,她最终也抢不走清泫哥哥了。
皇帝眼里也闪过高兴,除却成祖事迹众人皆知,他还有一个深藏于心的心事。
他忆起当年成祖还在世,他日日绕他膝下的欢乐时候。那时他太小,纵然成祖给他讲过很多他的生平,他既不懂,也忘得一干二净。仍然模模糊糊记得一段,大概是:
“乾儿,你说她是不是还恨我,缘何让我又多活了大半辈子……盛世太平给她了,我命孤独亦给了,可是你连把琴都不愿意留给我……我终于去问你一句,你可还恨我……”
那是成祖最后一次对他敞开心扉,也是第一次对他称“我”。他知道,到最后皇祖父将他当成别人了……
次日,万国哀痛太上皇驾崩。
是以,他才印象如此深。
成祖临终留了道遗旨:凡持锦瑟出异象者,以皓月箫赠之。
当年皇祖父真的喜欢到骨子里了,就算薨逝亦不让皓月锦瑟分离。他想,祖父如此,于黄泉相遇,锦妃亦原谅祖父了罢……
见程序也走完,皇上便又带着众位归席。明明完成遗愿,众人竟觉皇上的步伐较之以往更沉重几分,皇后的脸色也不太好。
至人定初,宴席方散。其后表演因着方才清欢的出彩,即使再为出色,也被敛了锋芒,是以众人识趣,无人再献技。
皇帝临走的时候经过慕相说了句话,清欢清泫都在身旁,自然也是听到了。
他说的是:慕崇,以前慕丫头与皇儿们感情甚好,如今依然可以时常入宫嬉闹。
慕相身子一震,连忙以已及笄且尚留病根为借口稍作推辞。
皇帝一笑而过,道了句无碍。
慕相便同众人一同送皇帝远去。
清欢的眸波再一次波动。
为何连皇上也觉得她和皇子玩的好,她敢笃定没有这样的事。不然前世活了那么长时间,为何从未记起些什么,看出什么端倪。
可前世因着生病,她和这些人基本都没接触,身边的人和前世一样甚也没提及。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身旁的清泫见她这般反应,无意识朝后退了一步。温染自然将他动作看入眼中,口中轻叹。
未及清欢转身询问清泫,他便早已不见。
她自是知道清泫生气,不顾仪态,急急找他,生生错开了来找她的风思吟和风未眠,还有,在他们后面跟着的风卿远。
慕相见了,口中叹气。
但愿最后,她能如他所愿,全身而退。
果然宫道之上,稀稀落落的人群里,清欢看到了他,这才慢了步子。
“清泫你站住!”
“慕清泫!”
“慕子羡!”
听到她最后一个称呼,他顿住片刻,未待她追上,便又走出好远。
一声清脆的骨关节交错声传来,清泫立即回头看去,果然是他的好姐姐发出的。
“子羡……”
“别动,笨死了,上来。”
清泫依旧沉着脸,动作之间却残存着温柔,清欢自是显而易见看出,欢喜应了声。
宫道之上,暮霭沉沉,亦映的二人身影交错缠绵。
“我以后不会再擅作主张,一定告知你。”
他没答。
“那你可原谅我?”
他别扭应答。
“就知子羡与阿姐……哎!你怎么碰我的脚,疼啊!”
“知道还乱动!”
“好好,不动了……”
“近七日都给我好好待在青阑院。”
“是,遵清泫旨意。”
那一刻,少年的眉眼里都藏满了将溢的笑意。
那一日,明月独挂,却照得人并不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