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窗外下着雨，隔着垂帘，打在窗板上的雨声显得不那么真切，隐约听到几声鸟鸣，随即又萧索了下去，似乎这寒冬的户外，难以看到一点生机。
暖气机在发出低声的嗡鸣。
躲在墙角睡垫上的小猫倦懒地伸了个懒腰，缓缓翻过身，又将身子蜷成了一团。置放在它身前的是一列厚重的书架，语言各异的书名构成了副冗杂的图景。在书架左侧二三米处，摆设着一张名贵的檀木茶几，生香的古色在暖灯下泛起了圆润的光泽，携着缕缕飘散的茶香，再配上台面上插着的几枝腊梅，颇有一番前人冬集的雅趣。
鸢尾恭敬地坐在了茶几旁的小板凳上，嘴角挂着标准式的微笑，一袭修短合度的汉服恰如其分地贴在了她玉洁的胴体上，将那妙龄少女动人的曲线勾勒得淋漓尽致。
“校长不在吗？”
兰晨刚一坐下，便慵懒地打了哈欠。
“抱歉啊，这边实在是太暖和了。”
“没关系，请您不必在意。”鸢尾浅浅地笑道，“因为校长近日有事外出，所以就让我来接客，不周之处还请见谅。”一面说着，一面将沏好的清茶端给了兰晨。
这个叫做鸢尾的女孩据说是这所学校的学生会会长，平日里总是以一副身着汉服的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其实对于她，兰晨在来这所学校之前就早有耳闻，听说在她上任之前，学校曾爆发过一起大型的师生打架事件，就赔偿问题方面，校方与家长商谈了数月都没能谈妥，但在鸢尾上任后，不过一周的时间，通过鸢尾的调节处理，双方就都做出了让步与妥协，最后以所能达到的最理想的方式结束了这场纷争。可以说自那以后，学校大大小小的事件管理基本上都是由学生会负责，而上官鸢尾这个名字，也就从此被铭刻在了这所学校的校史上，即使数十年后，也依旧会为人所津津乐道。然而看着眼前这个纤柔的女孩，兰晨很难相信这就是传闻中的那个以一己之力平定纷争的学生会会长。
“这样啊，那大体的事项他跟你说明白了吗？”
“他说您是来我们学校就任心理老师的，让我负责把您带到心理咨询室去熟悉工作环境。”
“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兰晨抿了一口茶。
“只不过……”
“只不过？”
茶面微微晃动了一下。
“只不过前些日子由于某些特殊原因，原有的心理咨询室被占用了。”
“短时间内要不回来？”
“可能永远都要不回来。”
“哎，那还真是让人苦恼啊，要知道我就是因为看上了那儿的条件才答应过来的。”
“不过您放心，”鸢尾娴熟地由包中取出一沓文件并递给兰晨，“这是我们学校的大观与各个闲置教室的位置分布，里面还包含了教室的具体信息，作为补偿，您可以根据喜好自行挑选其中一间来作为心理咨询室。”
兰晨接过一看，嘴角不免泛起苦笑。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地印着一大串门牌数字与数十行文字介绍，或许是出于排版方便，图片被硬生生地挤在了中间，若非细心观察，甚至会疑心那不过是一团黑墨。
“这样啊……”兰晨摆出一副很是烦恼的样子说道，“其实我也就是说说，有劳你们用心了。但图片体现出的信息终究还是不够直观，请问是否可以……”
“您是想去实地看一下？”
“啊，对，是的。嗯——就现在可以吗？”
“噢，当然可以啦。”仿佛早就料到兰晨会这么说提前就做好准备似的，鸢尾利落地起了身，从包中又取出一大串钥匙，在手中“乒乒”响地晃了晃，朝着兰晨微笑道，“请您跟我来吧。”
“多谢了。话说，能不能再拜托你一件事？”
“您讲。”
“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再称呼我‘您’了？”
兰晨苦笑着摸了摸鼻子。这般毕恭毕敬的态度，再配上一身清丽的古装，让人难免会有一种微妙的感觉。
“让您困扰了吗？”
“与其说是困扰，倒不如说是听着别扭。”
“这样吗，那您要让我怎么称呼呢？”
“嗯……叫我兰晨就好了。”
“那么兰晨也要叫我鸢尾哦。”
鸢尾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顽皮地眨了眨眼睛。兰晨意外地发现，在她近乎机械化的举止中，这个动作竟无端地透露出了些可爱。
“嗯，那我们走吧，鸢尾。”
（二）
走廊有些昏暗，由于管灯长年失修，于是只能凭借着窗缝间射入的阳光才能找好方向。兰晨小心翼翼地跟在鸢尾身后，步子被刻意地放得很轻，似是稍一用力，地上就会溅起灰尘。
“所以兰晨，你看了这么多间教室就选定了这里的吗？”
鸢尾的表情看上去像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可能是厕所疏于清洁的缘故，潮湿的空气中隐隐带着些腥臭，落漆的白墙再配上昏暗的光线，便巧妙地调和成了一副令人有些抑郁的灰暗色调。蛛网在墙角遍布，飞虫在天花板上嗡鸣，毫无疑问，无论从哪一方面评价，这里都不是一个办公的好去处。
“至少我现在还没反悔。”
兰晨却颇有兴致地将目光从走廊的边角扫过，俨然像是一个艺术家在得意地欣赏自己的作品一般，嘴角还带着一丝旁人难以理解的笑意。
“不得不说，兰晨你的眼光还挺独特的。”
鸢尾打量着眼前的这个男子，神情有些耐人寻味。或许是熟络了的缘故，说话的方式开始不再那么恭敬，那过于标准式的笑容也变得自然了许多，若说先前的她是个严谨负责的职场女性，那么此刻的她就是个认真仔细的邻家女孩。
“话说回来，这整层楼都是闲置的教室吗？”
“嗯，早在十多年前这里还被用作是化学实验教室，不过后来新教学楼建成后，考虑到学生们来这里上课实在是太远了，就把化学实验教室移到了新教学楼，于是这里就空了。”
“你对校史挺了解的啊。”
“这是作为一个学生会会长的基本。”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她说到“学生会会长”这个词的时候，兰晨留意到她美丽的双眸中划过了一道哀伤的光芒。
“现在这里一般是用来存放杂物的，好在不是很多，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一会儿就叫人把这些教室搬空，这整层楼都可以当做是你的心理咨询室。”
“这好像更坚定我选这里的决心了啊。”
兰晨四处观望了一下教室。
“不过全搬空太麻烦了，我只要一间就好了。”
“那么你要选哪一间呢？”
兰晨想了想，忽然闭上了眼睛，没等鸢尾理反应过来，便迈开步子向前走了几步，停下时，正好走到了一间教室的门前。
门被紧紧地锁住，强行扳动时会听见几声铁锈落地的噪响。透过窗户，朦朦胧胧地看见里面杂乱地堆满了废旧的课桌椅，上面摆着几本页脚褶卷的专业参考书，凝神细看，隐约分辨得出有“竞赛教程”的字样。
不知为何，兰晨的脸上流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要这间吗？”
鸢尾饶有兴致地看着兰晨选中的这间教室，目光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要是换做校长，他肯定会先骂我胡闹。”
“嗯？”
“用闭眼抓瞎的方式来选择，不是胡闹是什么？”
“若要这么说的话，兰晨你一开始选这层楼的教室就是在胡闹。”
“哈哈哈哈哈，说的也是呢。”
“不过看这门的样子，整修起来可能会有点麻烦，你真的不决定换一间？”
“我一向很少改变主意。”
“这样啊，那我明白了。”
就在话音刚落的那一瞬间，鸢尾的瞳孔中闪烁出了一道凛冽的寒光，好在兰晨正若有所思地审视着教室的格局，似乎并未留意到。她凝视着兰晨，仿佛想看透这个男子的内心，然而除了那份淡然自若的笑容外，她看不出任何一丝端倪。
尘埃覆盖在了教室的门牌上，如同这昏暗的光景，漆黑的别致之后是静默与灰沉。鸢尾挑起纤细的秀手，轻轻扫去牌匾上的尘埃。
露出了一串再也正常不过的数字。
602。
冷风猝不及防地吹起，窗外的夕阳斜斜照进，牌匾上赫然显露的划痕，在暖色的光晕下泛起了寒芒。
（三）
夜已深，天幕是一层灰蒙的深蓝。
手机屏幕在床头发亮，“信箱”图标的左上角显示出了“11”的数字。不知是谁这么晚了还传来这么多消息，然而兰晨却已无暇去管顾，他把头深深地埋在了枕头里，整个人像一只蜗牛蜷缩在了被窝之中。
总得来说，这一天他过得还算愉快，结交了有名的美女高中生，还同她一起吃了晚饭，若是换在几年前，此刻他或许还会沉浸在这粉红色的回忆中，但是如今，还有一件更让他在意的事情。
就是在交接钥匙的那个时候——
——“喏，这是‘602’教室的钥匙，等他们整修好后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有劳你了。”
兰晨瑟瑟地搓了搓手，将手掌合拢，对着掌心深深地哈了一口气，这才接过了钥匙。
“古铜色的那把是教室前门钥匙，最小的那把是后门钥匙，然后剩下两把分别是用来开储物柜和保险箱的，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应该没有，只不过为什么教室里会有保险箱？”
“听说那是之前使用这间教室的化学老师留下的。”
对于兰晨的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鸢尾露出了一个“感同身受”的微笑。
“之前我也好奇为什么化学教室里会有保险箱，还特意去找人打听过，不过里面的东西早就被那个老师带走了，所以之前装了什么我也无从得知。听说他此前一直向学生们讲里面装的是危险化学试剂，叫他们不要靠近，但据上过他的课的学生描述，他似乎从来都没在课上开过那个箱子。”
“会不会是那里面的试剂不是用于课堂，而是用来自己做实验之类的？”
鸢尾果断地摇头说道：“不可能，学校一向严禁教师在学校里使用与课程内容无关的危险试剂。”
“原来如此。那么这个化学老师现在还在校任职吗？”
“不，确切说两年前他就辞职了。而且……”
仿佛是猜到了兰晨接下来要说的话，没等他开口，鸢尾便继续说道：“关于那个老师的联系方式我也去打听过了，很不幸，他的电话号码在他辞职后就注销了。”
“这就好像是怕别人找到他似的。”
“嗯，这么说来，你对这个化学老师很感兴趣？”
“没，我只是好奇他为什么会辞职，难道和那个不可告人的保险箱有关？”
“这个啊，我和你一样是一无所知。”
鸢尾的笑容中带着丝诡谲。似乎是要打断这个话题一般，还没等兰晨继续发问，便突然提议要不要去附近的日料餐厅一起吃晚饭，并强烈推荐了那里的味噌汤和三文鱼卷。
兰晨只得妥协地闭上了嘴。
走在出校门的路上，向晚的和风由身旁吹过。兰晨看见，青翠的绿荫下，一双双人影相偎着谈笑风生。蓝白的校服在斜坠的夕阳下幻化出了天空的色彩，调和上颇有英气的浅绿，正不断地冲击着兰晨的视网膜。
他忽然感到心头有某种悸动。是我的问题吗？不免暗想。
回望四周——也是，这所学校的一切，看上去都再正常不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