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琴……”半晌,文二好容易才纾解过来,喘定了气,面色发青地问:“是何时被你下了禁制的?”
初霁不答,惟怃然道:“你是栖风的弟子?”
文二颔首,用心回忆一二,总算记起自己甫进入这里时,初霁对她说过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话,又联想到那句传言——她为人话不多,才总算醒悟过来。
“琴乃通灵之物,带着杀气可就难听了,除非能找到一个真正懂它的人,能降服它的杀性,否则这琴迟早会损伤琴师的。”不过区区一句闲话,便神不知鬼不觉的在琴上下了禁制——只要她拿它来伤人,便会以同等的力道反噬己身。
这是言谶的力量,也是师父再三交代不可贸然行事的原因。
修道者中,以“谶之道”最难精进,能仅凭一句戏言便将人至于禁制之中,此等道行,大出文二预料。
说到底,还怪自己的修为太浅薄。
“你早就知道我是来为难你的?”
初霁狡黠一笑。
“居士真是令人大开眼界。”她不得不叹服,脸上已是失落难掩。
“能拢音为境,辅以幻术杀人,姑娘的道行也不差。”初霁说。
“你一眼便看穿了它的来历,”文二念念不舍的抚抹着那七根晶莹剔透的琴弦,很是难过地说道:“便该知道我在它身上花了多少心血。”
初霁试探地问:“那六根特殊的琴弦可是龙筋所制?”
文二点头承认。
所谓“龙筋”是男子成年后生成于脊椎里的筋脉,乃天下至纯至阳之物。
以龙筋制琴,能使奏琴之人发挥出千倍百倍的力量——与言语的力量相同,音乐本身也是有力量的。这种巨大的力量足以弥补琴师自身修为的不足,换句话说,它已不单单是乐器了,而是一柄无比锋利的兵器。
但可惜,这柄利器,已经不能再为她所用了。
初霁又道:“这琴太厉害了些,煞气太重,还是少弹为妙。”
文二怒极反笑,哀哀地瞪着她,“今夜是我大意了,如今它既承了你的禁制,便不再属于我了。”
初霁闭紧了嘴,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还差一根就完成了呀。”文二说话时浑身已颤抖不止,再接着,眼泪竟有如断线的珠子一样,开始不停地坠落,一时凄风惨树起来。
初霁低声道:“那六名男子果然是你所杀?”
“不是,他们都是些不想活了的人,却又妄想体会的离开,我不过是帮了他们一程。”
像喃喃一样,初霁轻声说道:“听说古熹微死的那夜,他房里曾传出过琴音。”
文二承认道:“是,那夜我确实在。”
“为何不拔下他的龙筋呢?算上他,正好七人。”
那样琴就能完成了。
她讥笑着回答她:“龙筋,得用男子的才算。”
初霁一滞。
后才点点头,涩然道:“原来如此。”
“不过今夜也不算毫无收获。”文二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乍然一笑,一扫之前的败落之悲,脸上竟露出几分得意的味道,不经意的瞬间,眼底闪过一丝小人才有的卑劣。
初霁不置可否地看着她。
文二扯动嘴角,逐渐放肆起来,脸色由青转白,“几日前,宫中曾经发生过一场灾乱,天雷忽降,打在了东宫正殿的屋顶上,原本正溺于丝竹宴乐的太子被惊扰,当场晕厥过去,直到翌日方才醒来。
“哦,还有这事?”初霁很轻松的应对道。
文二白了她一眼,显然不甚满意她的反应,又自顾自地说:“当日被天雷吓昏过去的,不只太子殿下一人,还有在场的一位乐师。那名乐师因此天灾,竟丢失了三魂之一的爽灵一魂,时到今日仍昏迷不醒……”
初霁就像头一回听闻此事般,反而惊奇起来:“丢了爽灵?哎呀,那可是大事呀。”
“居士不必佯装不知,方才在幻境之中,那名少年仅凭一枚树叶,便轻易破解了我的幻术,其音律造诣可见一斑。你还想抵赖吗?实话与你说,那乐师不是一般人物,他在圣上面前极其受宠,若是让圣人知晓乐师的爽灵被乐师私藏在此,就算是你,也无法全身而退吧?”
“哎呀,你先别忙,你都把我绕糊涂了。”初霁颟颟顸顸地笑开,接着辩驳着说:“我前与你解释过了,那东西是从天而降来的,我并未过问过他的身世,对于他是否来自大内更毫不知情。你若不信,自己问他好了。”
“休作狡辩。”文二很不客气地瞪了她一眼,接着快步走到窗边,埋首一看,紫金钵内除了清水以外,已然空无一物。“这……”她不禁骇然失色。
“如何?”初霁镇定地走过来一看,不无尴尬地笑开,叹息道:“不巧,看来物证自己跑了。”
说完拢了一拢衣领,又说:“我告诉过你的,他自愿来,也自愿走。”
文二瞪着眼前的空钵,像瞪着一个无底的深渊,怅然若失的表情在脸上徘徊了好大一会儿,才极不甘心地说道:“你不要得意地太早,这世上哪有纸能包住的火?这件事总会有水落石出的时候。”
“天都要亮了,如若姑娘不嫌弃……”
文二气呼呼地打断她道:“不必,告辞!”
-
仍是酡颜将人送走。
若草蹑手蹑脚地进来收拾残局,那厢里初霁正坐在床边把玩着白日里刚画成的团扇,就是若草很看不上眼的那一把。
“这人忘性真大,竟把琴给落下了。”她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又故意这样说。
初霁无奈地笑开,只道:“多好的琴呀,我们又添了一件宝物。”
“呸,什么样的宝物煞气这样重。”若草轻蔑道。
“得看在什么人手里弹了。”初霁说。
“那个……”弯弯绕绕了半天,若草最终还是问出了口:“那小蹄子说得可都是真的?”
“什么真真假假?你有什么想问的,直管问就是了。”
若草茫然地看着她,“那只金蟾真的是乐师?”
初霁意味深长地一笑。
顿了一顿,决定不瞒她,“应该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