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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百日宴

这一日,牧童给孙悟空送来膳食,悟空一看,既非铜丸,又非铁汁,不解道。

今日怎么送来些许个好东西,莫不是哪位仙佛菩萨路过,见我此况发了善心?

那牧童拿来之物,两个火绒桃,一尊青梅酿,三四个金脆烧饼,二三个银面馒头,一碗稻香糯饭,一碗麦黄劲面,一碟梅菜扣肉,一碟香椿蒸鱼,一碟竹笋,一碟蜇头,一碟茄鲞,一碟酱瓜。黄鳝脯,鹿麂脯,板鸭酱来鸡汤煮。半扇羊,半扇驴,肥虾还用蟹膏焗。

这是翠云山芭蕉洞牛魔王遣小厮送来的,说是牛魔王的孩儿百日宴。

老哥哥倒还记挂小弟,也不知这小侄儿名号和样貌,他日出了这山,定去见一见我那乖侄儿。

而这边翠云山芭蕉洞内,好不热闹,红孩儿的百日宴,翠云山甚至火焰山都欢腾不已。罗刹女给火焰山扇了二扇,足足下了三个时辰的雨,村民们欣喜不已,忙拿出各种器皿来接水,并不住地感谢铁扇公主。

翠云山芭蕉洞就更热闹了,洞府门口上悬两盏大红灯笼,下摆两盆黑绿铁花,小厮在门口查验前来的宾客的请柬,报出来宾便笑脸迎进洞府。牛魔王在外厅忙着招呼宾客,来的,都是大山大川的有头有脸的人物。乱石山碧波潭万圣龙王携女儿万圣公主和女婿九头虫来,并奉上一头避水金睛兽作为贺礼,牛魔王大悦,忙邀三人入座。那几个结拜的兄弟,覆海大圣蛟魔王、混天大圣鹏魔王、移山大圣狮驼王、通风大圣猕猴王和驱神大圣禺绒王都来贺喜,说来,兄弟几个也是许多年未见,这次趁着红孩儿的百日宴,叙叙旧,反倒是这平天大圣沾了自己孩儿的光。那五大圣个个作揖恭贺,送上的贺礼也件件不是凡品。覆海大圣蛟魔王送上灵潭水一壶,据说这灵潭水每隔千年才涌出一股,极其难得,此水只需饮一口,便可饱管一年不饮水都不会感觉到口渴;混天大圣鹏魔王送上黄金缸一只,据说这黄金缸每隔五十年就会装满一次黄金砂;移山大圣狮驼王送上纫桑树一棵,据说这纫桑树一年只产一次桑叶,若是天蚕吃了这桑叶,吐出来的丝制成衣衫,便可柔顺绵滑却又刀枪不入;通风大圣猕猴王送上火尖枪一柄,据说这火缨抢是匠神鲁班所制,若是配合三昧真火使用,威力更是大增,世间仅此一柄;驱神大圣禺绒王送上息壤罐一个,据说这息壤罐是宝物息壤混合着泥土制成,只需一点埋进地里,便可长出万丈高的土墙。牛魔王笑嚷着请兄弟们里边请。

这厢玉面公主姗姗来迟,见过牛魔王后便径直去谒见铁扇夫人,并送上贺礼。玉面公主送的贺礼乍一看倒是不觉得贵重,不过一顶虎头帽罢了,可细看,这虎头帽倒是精致,红色的线是红火鹦鹉的毛制的,金色的“王”字是用金线绣出,就连其它颜色的绣面,其丝线也珍贵无比,像是花林蚕产的黑色丝线,荒洲驼的黄色丝线,埃绒棉的白色丝线,等,整个虎头帽精巧可爱,绵柔轻盈,花了不少的功夫来制做,这红孩儿喜欢得很,一戴上就咯咯地笑。罗刹女便提议道让玉面公主做红孩儿的干娘,让玉面抱一抱这孩子。玉面抱过这红孩儿,心中也欢喜得很,遂答应下来。此时的红孩儿越发讨人喜欢,皮肤却没有刚出生时那般殷红。玉面眼中全是怜爱。罗刹女都看在眼里,才作主让玉面当自己孩儿的干娘。

宾客都入座,觥筹交错,相谈甚欢。这桌上摆的佳肴,也是人间美味。菜色除却给孙悟空捎带去的,还有上品。红白相间莲花酥,紫金花生炖马蹄,八宝甜米嵌葫芦,香油欲滴游凰鸡。宝盖未掀蒸闸蟹,糙壳已摘海螺星,成双成对无极贝,一竿一碗空心茎。出泥不染白段藕,蓬子个个已剔芯,赤枣偏好与阿胶,金桂娇羞隐羊筋。玉盘珍馐,世间绝品。侍女小厮端着长盘,一道奉上,一道撤下,杯中斟酒,碗里添饭。

忽有一宾客提出该见见这平天大圣的孩儿,众宾客这才想起来,这百日宴的主角倒是还未见过面。牛魔王遂遣侍女去帐房请夫人抱红孩儿出来亮个相,给各位来宾看看他牛魔王的孩儿,究竟何般。不过一会儿,铁扇公主抱着红孩儿,后边跟着玉面公主缓步出来,直至大厅,给各位宾客看红孩儿。

众人看过红孩儿,皆赞叹,这孩儿生得嫩俏。鲜剥石榴欲滴露,凤鸣旭阳点霞来。再配上这虎头帽,当真是惹人喜爱。众宾客纷纷打趣要做这孩儿干爹来,却见铁扇公主携玉面公主出面道。

我已托玉面夫人做我孩儿的干娘,各位若是谁想要当我孩儿干爹,还得问问玉面夫人答应不答应。

众宾客纷纷讨饶,直嚷道那便做个叔伯辈也好哇。

遂众宾客举起大碗,将碗中梅酒一饮而尽,铁扇公主将红孩儿交与秋红怀抱,也端起一碗酒,一口气饮下。

只有红孩儿,在襁褓里眨巴着眼睛,吮着指头,不懂那些叔伯辈的神怪妖精的谈笑,又哪里知道呼风唤雨、移山倒海的威力,又或许那些所谓的稀世珍宝,倒不如头上这顶虎头帽来得有趣,那老虎的胡须子还可以捋几下玩儿。

日头渐渐地偏西了,被染红的霞云也越来越暗,随着三足金乌落于海面之下,天色变得越发黑了。芭蕉洞点上了烛火,虽也亮堂,但终究没有青天白日来得亮堂,烛火曳曳,似随时会熄。宾客也一个接一个地辞别,芭蕉洞也最终送走了最后一拨宾客,白天的喧闹在此时分也归于平静了,侍女和小厮在吃过好饭食之后,也开始清扫洞府。

一个侍女失手打碎了一个瓷碗,这若是普通的碗也就罢了,偏生是个珍物。本以为洞府主人会狠狠责罚,不料那红孩儿听到这破碎的声音,竟开心地笑起来,小腿儿扑蹬起来。铁扇公主见孩儿如此开心,便不仅没有责罚,反而让侍女多摔几个瓷器,那侍女哪敢摔什么贵重的瓷器,只拣了几个普通的器皿摔,那红孩儿听到摔破声倒是不乐意了,努着嘴。铁扇公主为了孩儿开心,挑出几个珍品瓷器让侍女摔,这几下,红孩儿倒开心了,手握着小拳头挥舞着,直到累了睡着过去,脸上还咧着笑。铁扇公主这才让侍女停手,让秋红抱下去,又捡起几片瓷片,心疼这珍品,但只要孩儿开心,别说摔几个瓷器了,哪怕他要月宫的桂、东海的鳖,也会上天下海给弄到手。

这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太阳东升西落,每每烧红的霞彩,虽好看,但也不复相同,火焰山的火势确是不减半分,这热气仍旧弥漫,也不知何时是个尽头。

而红孩儿也一天天地长大了,那个襁褓里的婴孩,渐渐地,学会歪歪斜斜地走路,也会说话了,再后来,也学会了一些小法术,可腾飞,可连飞过这山头都吃力,会吐几口火,反倒把自己给烫到了。但在牛魔王和罗刹女的眼中,这孩儿永远可爱,怎么疼爱都不够。当然,还有个干娘在宠爱。这红孩儿愈是长大就越发地讨人喜欢了。当初红色的皮肤现在也变得白嫩,说是杨絮为面棉为首,末雪偏落白梨花一点儿也不过分。这会子,红孩儿倒长到约莫八岁了,面如傅粉三分白,唇若涂朱一表才,鬓挽青云欺靛染,眉分新月似刀裁。哏声响若春雷吼,暴眼明如掣电乖。再经玉面干娘一打扮,战裙巧绣盘龙凤,形比哪吒更富胎。双手绰枪威凛冽,祥光护体出门来。这牛魔王那个得意啊,自己虽生得粗犷霸相,那孩儿却是个玉童胚子,便在四海八荒到处炫耀自己的孩儿。

忽一日,火焰山的山头竟没有了火光,反倒是黑色的烟在往外飘出,且这烟,越来越黑,越来越浓,方圆几十里,竟黑得如夜晚一般,可若说是夜晚,这天上既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这烟也是,如烧潮湿的柴火所产生的烟,却也不呛鼻,只是这烟太浓厚,十步之遥,便很难看清楚东西。

这一开始,还只是山头有黑烟飘出,倒也不扩散,像乌云一般聚集,再聚集,遥遥一看,也是瘆人,怕不是有个什么恶怪凶兽会突然从这黑烟里冒出来。就因黑烟只集中在山头,村民们也只是远远躲开罢了,总想着,过不了几天,那黑烟说不准啊,就给散了。还有更乐观的村民,居然还寻思,这是不是火焰山的火烧到头了,没啥可继续烧下去,就干脆弄点黑烟出来吓唬吓唬人,等黑烟散了,这火不定也就熄灭了,就不用再受火焰山炎热酷暑的折磨了。这异想天开,也只能是心里想想罢了。这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可这黑烟却一点也没有消散的迹象。这可难到了村民们了,愣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缘由来啊。你说这要是吉兆吧,它就不会把烟给弄成黑色的了,可若硬是要说它是凶相吧,它也貌似没什么伤害,反而这几天,相比以往,要感觉到些许凉快呢。村民们议论纷纷,谁也说不出个道理来说服别人,更何况,连自己都说服不了,所云纷纷,不过皆是些臆测罢了,不如稍待,静观其变。又过去了几天,这几天,那黑烟竟扩大了范围,从山头一路笼罩到山麓,又从山麓一直笼罩到山腰,可那黑烟却并没有停止扩散,再径直笼罩到了山脚。这可吓到了村民,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照这样扩散下来,不出几天,就会把山脚附近的村子都给埋进这黑烟里啊。况且,这黑烟有没有毒性,会不会一吸到人就会倒下,都不清楚,再万一,黑烟里窜出个什么凶恶的怪兽,那时,就算逃跑也没个地方跑啊。村民们忧心忡忡。然而,他们所担心的情况,终究还是来了。那黑烟越扩越大,越来越黑,整个村子都被蒙得黑乎乎一片,没有风,也没有热火,也没有什么凶怪恶兽,什么都没有,安静得很。可这越是安静,村民们就越不安起来。未知的危险远比已知的灾祸来得令人生惧。就算是想与其抗争,也不知道敌方是谁,挥拳舞棍的,也不知打到的是谁,只是这黑烟,打也打不退,撕也撕不散,这灰蒙得不见天日,竟是什么时辰也不得而知。这暗无天日的日子,也不知何时才会到头。

光明,显得那么珍贵,那么遥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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