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再度探望
她终于清醒了。看到整条街道消失了。一片狼籍不堪入目。着火啦。不知谁喊了一声。程家希看到远处一处工厂模样的厂房,火苗一窜一窜的。所到之处,肆意吞没。四周围没有救援人员,没有消防队。人们跑的跑,哭的哭。
董炎彬找到几张报纸铺在地上。他让她坐下。
过了许久有警察模样的人送来了毯子。他们各分到一条。唐之桃把毯子裹在身上还是觉得寒冷。董炎彬又把自己的毯子也给她了。
“那你呢?”见他还是短T恤牛仔裤,双手环抱着胳膊,原地跳个不停。
“我没事,我年轻。”他故作轻松地说道。
唐之桃低着眼皮,嘴唇苍白干涸。她软软地躺在地上,地上的小沙砾扎着她的背,因为疲乏,她也觉得有一种麻木的痛快。
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半醒半梦中她不断地发着呓语。
董炎彬摸了摸她的额头,她发烧了。
“好冷。”她把毯子拢得更紧,蜷缩起来。
董炎彬搂住她。她伸出手攥住他的衣襟,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睡着了。
他抱着她,倚在墙角,一动不动,渐渐地觉得有点吃力起来。他从底下抽出他已麻痹的手臂,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才发现屏幕裂成了一道道,按键也失灵了。他从未有过这么沮丧。
晚上他分到一个小小的饭团和一瓶水。每个人都有。只能充饥而不被饿死。唐之桃还没有醒过来,摸摸她的额头,好像温度没有那么高了。
“水,水。”她的眼睛半阖半开,无力地说着。
他连忙把水放到她嘴边,小口小口地喂她,她嘬尖了嘴喝起来。
他又把饭团掰开,塞到她嘴里。她也匝滋着嘴吃起来。
她微微地抬起眼皮,睁开眼,迷惘地抬起下巴,看到了他。
“我怎么了?”
她的声音微弱软绵。
“你在发烧。”
他柔声地说。
她从他的怀里崛起半截身子,检视着周围。
“怎么会这样?”她自言自语。几绺碎发拂在她的脸上,倒显得几分楚楚动人。
突然地面又像被上了震动一样,开始摇晃起来。街上岌岌可危的的木房纷纷掉下木板来,砸在已经变形的马路上。
她慢慢地站起来,薄毯从她身上掉落。董炎彬疾忙拾起来给她盖在身上。他握着她从毯子底下露出的手,纤细冰冷,好像死去的人没有温度。他盯着她微微绯红的脸,突然觉得非常害怕。
她只是踱了几步,便坐在地上。空旷的路上死寂地可怕。
“我们会死吗?”她从薄毯里探出没有血色的脸,露出悲伤的表情。
他看着她,张了张嘴,艰难地说:“没事的。”
苏依的肚子愈来愈大了。她的行动也越来越不便。而程浠仍然是不管不闻,放之任之。对她每况愈下。她忍不住天天找他吵架。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跌至谷底。她巴着撒手不放,也隐隐地觉得非长久之计。
“你又要出去?”这一天苏依斜歪在沙发上,因怀孕而引起的水肿的腿搁在茶几上。
“嗯。晚上有应酬。”他脱下身上的外套,打开柜子取出一套崭新的西装来。
“哟,这件衣服我好像没见过。”她蹒跚地坐起来,脸色沉郁地说。
“刚买的。”他说的很简短。
“现在你跟我多说一句话你都嫌烦是不是。”她腼着肚子慢腾腾地站起来。
“你别这样好不好?”他憎恶地把眉头皱起来。
“程浠,你现在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要每天都这么不冷不热地对我行不行?你是不是把我当作是你的太太。”
她双手叉腰,再加上头发草草地拢在脑后,那样子与欧巴桑无疑。
“我明天要去胎检,你跟我一块去吧。”她说着,口吻缓和下来。
“不去。”他很坚定干脆地回绝她。
“你说什么?”她激愤地嚷起来,颧骨红通通的。
“我不会去的。而且这个孩子不是我的。”他露出骇人的表情。
“自从我怀孕以来,你一直都口口声声否定孩子的存在,到底是为什么?”她听了他这话,几乎站立不稳,脸色也火烫起来。
他掏出一份体检报告书,丢在她脸上。
“我两年前就知道这个答案了。我以为过了几年听到你说怀孕,心存侥幸。但是现在我绝望了。”
苏依吃力地从地上拾起那份报告,看到报告上那醒目的几行字。她轰雷掣顶般,顿时哑口无言。
“现在你明白了为什么我会对你如此的冷淡的原因吧。”他冷笑着说道。三年前他面临着失恋的重大打击之下,他喝了一瓶杀虫剂。他虽然经过抢救活过来了,却从此以后丧失了生育的能力。
“对不起,对不起。”她跪了下来,泣不成声。她以为这个秘密能永远地瞒下去。但是她半年前去国外出差时邂逅一场荒唐的异国恋曲。这段恋曲只维持到她回国就完全断了。然而没有想到的是她居然怀孕了。她原本想打掉这个孩子,谁知医生告诫她如果不要这个孩子,她就永远丧失做母亲的权力。她把这一切都深深地埋葬在心里,以为能够安然度过。
“我们离婚吧。”他扶起她,用手轻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痕。
“不要,程浠。”她抽噎着说,她抱住他,不肯放手。
“我什么都不要。”程浠轻轻地拨开她的手,淡漠地说。
她心中大恸,她慢慢地延挨着他。对着他的背,手伸到半空中,又委委缩缩地伸回来。她的婚姻完了。
“其实我可以不要这个孩子的……”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我们可以收养一个孩子啊……女孩子好不好,我们选个漂亮的……我们重新再来过好不好?”
程浠呆在这静默的空气里,见她泪痕横陈的样子,想到她从前盛气凌人,在公司叱咤风云,呼风唤雨的样子。这两个影子怎么也重叠不到一起。
“你明不明白……”他说了半句,见到她鼓绷绷的脸,后半句便说不下去了。他促促地叹了一口气,推开门走出去了。
她突然瞥见地上有一枚白金戒指,制作精良。她把戒指紧紧地攥在手心,那坚硬的棱角深深地戳进她的手掌,扎得她的心生疼。
她呆呆地坐在地上,手巴住沙发的扶手,长恸一声,摧毁了五脏六腑的啜泣。
乐祺幸正洗完头发,听到门口膨膨的抨击声,她一面用毛巾摁住湿润的头发,一面踢哩踏拉走出来。
门一打开,程浠就紧紧把她抱在怀里,恨不得自己的手脚都与她融为一体。
“怎么了?”
“没事,就想抱着你。”他把头埋在她的白皙颈窝里,像孩子样地撒溺道。
发丝上的水珠嘀嘀嗒嗒落在他的手上,还带着一种怡人的芳香。
她略挣了挣,从他怀中探出手来,仍然擦拭着她的头发。
“你今天很奇怪啊。”
“哪里奇怪,你是指这里还是这里?”他佯装笑脸指指自己身上的部位。
“直觉。”她露出娇羞的憨态。
“我有东西要送你。”他去翻自己的口袋,却上下都寻遍不到。“哎呀我的戒指呢?”
他急了。
这枚白金戒指是在他路上的一家精品首饰店看到的,造型是一枝箭穿过两颗心,小小地缀着钻石。
他想起来,这枚戒指放在他方才在家里换下的外套里。
“找不到了吗?”她的头发已经半干了。丰泽的肩膀露在衣服的外面。样子十分的诱人。
“估计忘在家里了。”他最后放弃地摊开手说道。
“你买了什么给我呀?”她半湿的头发摩擦着他的脖子,寒丝丝的。她唇边带着笑。
“保密。”他走到沙发边,坐了下来,双手交握着放在膝上。
“神神秘秘的。”她靠着他坐下来,随手从水晶果盘里拿起一只香蕉剥开皮。
“我可能会离开公司……”他嗫嚅着说。
她露出愕然的表情。
“这个可能性很大。”他又肯定地说道。
“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不妨告诉你,我现在正在计划离婚这件事。虽然苏依还没有答应,但是我还是有把握的。所以如果她答应签字的话,我就不会在这家公司呆下去了。”他顿了顿,又看着她,“如果有一天我一无所有了,你还会爱……我吗?”
“当然了,哪怕你落迫成乞丐,我还是一如既往地爱你。”
他听了,欣慰地笑。
“但是没有这一天的。”他又补充了一句。
苏依不露声色地又把那枚戒指放回到程浠的西装口袋里。尽管她很疑心这枚戒指不是送给自己的,但仍然心存侥幸。
果然程浠回到家,左寻西找,几乎把每件衣服的口袋都仔细检视了一遍。
“你在找什么?”
他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回答她。
于是她腼着肚子走出去了。
但是她没有下楼,她躲在墙角,扒着门缝偷看他。
末了他终于找到那枚戒指,露出欣喜的微笑。
她故意又踅回去。
但是他把戒指捏在手心里,连同那只手藏在了自己的身后,对她视若罔闻走了出去。
霎那间她心如死灰,她一直担忧的事终于发生了。
乐祺幸伏在窗口,新渡轮轰隆作响行驶在水面上,激起朵朵浪花。碧蓝的潇潇的天空,她昂起脸注视着,那份专注与宁静。她既而抬起手,看到手指间那枚闪闪的两颗心的戒指,把脸贴伏在上面,感受到铮铮的凉意,喜悦兜上心头。
这次来大屿山,她谁也没有通知,一个人来的,虽说是一个人,却满载着幸福与欢愉。她走着走着,来到村口,那家杂货店老板发叔还记的她。
“乐小姐,好久不见啊。你先生呢?”他问她。
她甜甜的笑着,并不作声。第一次来时候他还不是他的丈夫,那么成为他太太的日子应该就不远了吧。
“他这次没来。”她略一沉思,笑眯眯地答道。
“你是不是来看范家的人。”程浠初次来的时候临走前曾给发叔留下个联络号码,所以老板略有所闻。
她买了一杯奶茶,点了点头。
“程浠的妈已经去世了。我上次跟你丈夫说过了,但是直到出殡他好像也没有来过。”发叔虽然嘴皮子琐碎,倒也不失为一个口风紧的人。他与范家的人都没有透露过实情。
“他很……忙。”她心虚地替他掩饰。
“现在那个小儿子也搬出去住了。至于去了哪里,我也没有打听过。有时会瞧见他回来,不过那是讨钱来的。只剩下范老头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发叔稀嘘不已。
跟发叔道别了以后,祺幸就踏上了去范家的路。
灰白石子路,沙砾四处乱洒,走在上面脚底微微硌得发疼。她找到了那间宅子。从外观上来看好像更陈旧了。她从窗口张望,一个人影也没有。她站在厚重旧木门面前,手轻轻地揿在门上,门却没有关严,咝哑咝哑地乱叫着打开了。
“谁啊。”低哑着,粗声粗气的声音传过来。
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倚着门框边上,昏浊的眼睛半眯缝着打量她。
她穿过脏兮不堪的院子走进来。院子里堆满了砖头,破轮胎,敲瘪的花盆,杂草丛生。
“老伯,我是程浠的朋友。”
“程浠。”他更加眯起眼睛看着她,灰白的嘴唇微微抖动。他枯瘦的手拄着一根拐杖,小腿肚微微打颤着。
“他现在怎么样?”这个名字对于他来说是一个模糊的影子。他对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十几年前他上学时候的样子。自从那次鞭打他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在这个家里程浠是禁忌的话题,谁也没有勇气提起。
“他很好。”她道,她的目光停留在屋子的供台上。屋子虽然脏乱,腌臜不已,供台却一尘不染,擦得锃亮的苹果整齐地摆放着。程浠母亲的遗像就放在台上,眼露慈怜地看着他们。
“我真是对不住他啊。”他抬起干瘪的手抹了抹眼角,“这孩子命苦啊,从小没人疼没人爱的。他妈临终前还兴兴头头地念着他,但是我们都不知上哪里去找他啊。”
“老伯,其实程浠也很惦记着你们,这是他给你们的钱。”她从包里拿出一只鼓鼓囊囊的信封递到他手上。
他推掇着,说什么也不肯收下。
这时横空里出现一只黝黑的手,骨节粗大,把它半路拦截了去。
“你们不要,我正好收下。”
她昂头一看,原来是她以前见过穿了那件分不出颜色的男人。看来应该是程浠的弟弟了。
他露出流里流气的表情,嘴上斜叼着一支燃了半截的烟。头发剃得光光的,只有一些微青的刚长出来的短短的茬。他手臂上纹了一个张牙舞爪的老虎。随着他手臂的抽搐摇颤那只老虎仿佛随时准备扑过来一样。
他把信封掂了掂,撕去一角,纸币就齐整地露出来。他的脸上显出得意的笑容。
“死小子。”范老伯大吼一声,这一吼又引得他一连串的咳嗽。他伛偻下腰,整个人缩成一团。
“这笔钱不是给你的,是给老伯看病的。”她一面搀着范老伯,一面厉声对他说。
“给这个老不死的看病,那不是把钱扔水漂了吗?”他笑起来的样子更显得五官扭曲。他把钱塞进裤子后口袋里。
“快拿出来!”范老伯死灰一般的面容涨红了。脖子上丝丝缕缕的青筋暴露。他欲伸手去夺,却被他猛力掣回。范老伯差点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上。
“你还是不是人?”她把范老伯从地上扶起来,替他掸去裤子上脏兮的污灰。“他可是你爸。”
“爸。”他皮笑肉不笑地笑起来,“有句话说有奶便是娘,你听说过吗?”
他顿了顿,又问道:“你是我大嫂吗?长的倒挺漂亮的。看来我大哥艳福不浅啊。他现在是不是发财了?让他救济下小弟啊。怎么说我也是从小跟他一块长大的。”
她默不作声,跟这种人多说一句她都觉得是一种奇耻大辱。
幸好这男人也不跟她计较,他拿着钱转身走出院子。
“忤逆子啊。”范老伯叹息着,老泪纵横。
“老伯。”她轻轻地说道,并把他搀扶到床上,从包里拿出薄薄的一叠钱,这次来除了装在信封里的钱之外,她并没有多带。她把皮夹里只留下必需的,把其余的钱都拿出来放在他手上。“你好好拿着钱去看病吧,身子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