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如果爱
“我是楼下保安。”
“喔。”
之桃满是疑影地下楼去。
“怎么回事？”她一下楼便见到鼻青面肿的董炎彬，在他身后是罗宁逸，俨然挂彩的程度两人不分伯仲。
“他们在楼下打架，麻烦你劝他们一下。”保安的眼光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那眼神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她走到罗宁逸的面前。手抚在他略青的额角，是方才被董炎彬推了一下，劈面撞在了墙角上。
“你没事吧。”
“我没事。”罗宁逸朝地上吐了一口血水，他的牙齿被磕断了半根。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她问道。
“不必了。”罗宁逸蔑视地睨了一眼董炎彬。
董炎彬在一旁登时紫涨了面皮，五脏六腑都纠结在一起。
“我先走了。”罗宁逸佯装满不在乎地说。
待罗宁逸走了之后，唐之桃没有去理睬他，兀自往电梯口走去。
“之桃，之桃。”董炎彬不顾仪态，一路喊着硬是给挤进了半敞开的电梯里。
之桃双手交叠地抱着肘，连看也不朝他看一眼，只当眼前没这个人。
她走到门口，罗宁逸还不屈不挠地跟着她。
“这里不欢迎你。”她面色冷峻，口吻寒冷得令人胆颤。
苏依拨了通电话给程浠。
“什么事？”话筒那端程浠的声音冷冷的，好像是被人扼住了脖子，迸发出来的空洞的声。
“我想通了，什么时候有空去律师行办下手续吧。”苏依紧紧捏得话筒几乎要将它捏出水来，颤声道。
“好，明天吧。”他干脆利落地说道，声气和缓了许多。
苏依细细地叹了口气。
那端的他长久地没有开口。
“喂，喂。”她失声地叫起来。
“我在。”他短短地应了一声。
“你……还好吗？”苏依忍不住问道。
又是良久的静寂。
“我很好。”他低低地吭了一声。
“我……很挂念你。”她促促地叫了一声。
他默然片刻，遂岔开她的话：“对不起，我手头有一些事，有空再聊，再见。”
“喂喂……”她喊起来，那边的他已经果断地挂了电话，那机械惨忍的嘟嘟声一阵紧似一阵。
她恻然地收了线。她多日来酝酿的勇气在这一霎那土崩瓦解。她很想哭，却怎么也哭不出来，她使劲地霎了霎眼睛，睫毛上沾着点泪影。明天，就是对他们之间关系的一个终结。她又拿起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拨了一通电话。
“之桃，让我进去，我们再说好吗？”董炎彬哀哀地恳求她。
她倚着门，一只手还握在锃亮的门把上，默然不语。
这时董炎彬的电话响了，他疾迅地扫了一眼屏幕上的号码，脸色登时变了。
“喂。”他一面接起来，一面又偷偷地窥伺之桃的神色。
“是我。”苏依全然没有感到他的异样。
“什么事？”他结结巴巴地说道。
之桃用力地想关上门，却被他用手死死地抵着，她只得恼怒地瞅着他。
“明天能不能陪我去律师行？”
“律师行。”他失声叫了一下。
“我一个人去会害怕，能不能陪我一块起去？”她可怜兮兮地说。
“好吧。”董炎彬略不安地说道，并收了线。
“是苏依打来的吧。”之桃声调悲壮地说。
他战战兢兢地垂下头。
“你还来找我做什么。”她竭尽全力将他的手拨开，訇然地关上门。
“之桃，你开门啊，之桃，有问题我们可以商量啊。”
他将门擂得咚咚作响。
她伏贴在门后面，含泪哽咽地喊道：“不要再来见我了。”
“之桃，你知道我最爱的是你啊。你就因为这一件事而不肯原谅我吗？”董炎彬怙惙着。
“走吧，别再说了。”她的泪扑索索地坠下来，滴在自己的手背上，她圈住自己的嘴。
他大力地拍了拍门，那门被震动得索索发颤。
“原谅我吧，我答应过你我会给你一个美好的婚礼，你要相信我。”
之桃往卧室里跑去，面朝下趴着，双手捣住自己的耳朵。
苏依几乎一夜未阖上眼，待天快亮的时候，她才稍稍地睡了一下，是闹钟的声音将她轰醒的。她草草地拭了把脸，端坐在梳妆台前，她拿了一支唇膏，涂在自己略发白的唇上，她对着镜子仔细地端睨着自己的脸，将垂下来的发丝掳上去，她带出点笑意，但是眉梢眼底都带着淡淡的忧伤。因怀孕的缘故脸庞还大出一圈来，她立时丧失了信心，将唇膏胡乱地抹在口上。
镜子里倒映出斜对面的床头墙上挂着一巨幅的结婚照，两个人都盛装妆扮，程浠似笑非笑的，立在她身后，将脸贴着她，倒是她偎在他的怀里笑得那样欣悦。
她看着，又想到今日，不由地忿懑地将手中的唇膏掷到那照片上去，在程浠的脸上划下红色的印记。
她走到楼下，看到董炎彬的车停在门口。
他一眼瞥见她，只是眼神冷淡。
她上了车，不发一言地坐在他身边。
她与他之间其中有很深的隔膜，要不是这个孩子，两个人根本无法交集。他们只见过寥寥几次面，仍然觉得彼此间很陌生。两个迥然不同的人只能维持着眼下这种淡淡的情谊。她不知今后没了程浠的日子要如何度过，但是她又占着董炎彬不肯撒手，她只是不能忍受只有一个人孤寂的生活，哪怕这个人她不爱不喜欢，只要此刻能有个人给她一点点的温暖，她便感激涕零了。
“你去办手续？”他一眼瞥见她手上的文件袋。虽然没有说出那两个字，他的心里也十分地清楚。
她默默地点了点头。
“你觉得我今天怎么样？”
她侧过脸颊问他。今天见到程浠，无论怎么样都不能让他见到自己魂魄失守的样子。
他朝她细细地一觑，她身上是白色娃娃领的连衣裙，头发在脑后盘了个髻，平底的芭蕾鞋。
虽然称不上美艳，但是有母亲和详的韵味。
他只是重重地点头。
“今天真的是很唐突地叫你来，只是我很怕面对这样的场合……”她的声气愈来愈低落。如果可以逃避，她情愿不要面对程浠。
他露出苦涩的笑容。
他停好车，两人并肩走在一起，显得那么的不和谐。两人上了二楼，刚刚在门口立定，苏依无意间地一回头，看到程浠遥遥地走过来。她下意识地挽住了董炎彬的胳膊，面上带着得意的笑容。
程浠走到门口，略嫌恶地乜斜地瞅了他们一眼，闭口无言地走进去。
董炎彬讪讪地缩回了手，睄了睄她。
她的脸恢复冷漠的神色，低声说道：“在门口等我一下。”
当律师出具文件摊放在他们面前让他们俩签字。
苏依瞅着文件上的字，密密麻麻的，仿佛一个也不认识。她迟疑地握着笔杆，宛若那只笔有千斤重，沉甸甸地压得她的心头喘不过气来。
程浠略犹疑地眱了她，见她眼眶内噙着泪，心一软，便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能不能不要签字？”她含泪定定地望着他。
他眼睑下垂，望着文件，拔出笔来，正要往下签字。
苏依将手握在他的手上，怆然地说：“我最后一次问你，你是不是真的要同我分居？”
他抬起眼，微偏着脸，眼神专注地凝注着前方，低低地说道：“你要好好保重自己。”
他疾迅地在空白处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她顿时脸色死白，不由得松了手，死死地捺着下嘴唇。
律师大概已经等的不耐烦，略觉得局促地将两手交缠在肘上，没过多久又换了个方向交缠着。
眼泪籁籁地坠在文件上，将她的视线模糊了，她只记的自己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字，却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
两人走出门口，董炎彬双脚交叉地立着，见他们出来便将腿立直，走了过来。苏依见着他，连忙侧过身子，揾了一揾脸，面对他时，唇角挤着笑说道：“走吧。”
“苏依。”背后程浠哑哑地叫了她一声。
她流露出欣喜的笑。
“好好照顾自己。”程浠眼神幽沉地睄了睄她的眼。
她汪汪地流泪着，嘴角微翕，低着头看着地板上的纹理，尔后旋开身子踽踽地离开了。
董炎彬面色沉寂地也尾随上去。
苏依走在马路上，董炎彬追上她：“你要去哪里？我送你。”
“不用了，我想走走。”她喑哑地说道，又将脸撇开，怕是让他看到她眼中的泪。
“你一个人走太危险了，还是回家吧。”董炎彬道。
“回什么家？回那个冷冰冰没有温暖的家吗？”她噎住了道。
董炎彬见到她眼中盈泪，抿了抿嘴，艰涩地说道：“对不起。”
“对不起有用吗？”她倔犟地一甩头，一径走着，走了几步，她顿住了，她将手盖住自己的眼，顿然湿濡了。
董炎彬嗫嚅地立在她的背后，他张了张嘴，却连一句宽慰的话也说不出来。他们同是天涯沦落人。
他掏出手帕递到她的眼皮底下，她眼白牵着血丝，将手颤索索地拿下来。他举起手帕，揩抹她脸上的泪渍。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女人，她投足举手间无不充满着魅力。淡灰色风衣在腰间系了个蝴蝶结，掐出她的细腰来。那时的她笑起来还是十分的甜净。
她的心像被凌迟般钝痛，而他何尝不是呢？他的脑海浮现出唐之桃明倩的模样，喜欢看着她鼓着嘴佯装嗔怒的样子，喜欢看着她吃起东西来全然不顾仪态的样子，喜欢她的一切一切。他想着，心内不由得越来越痛了。
程浠的新公司刚开张，因一切都还未上轨道显得异常地繁忙，经常加班到三更半夜。这一天晚上公司里的职员都走光了，他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忙到外面的天都暗了，他唿地觉得肚子饿，他抬腕一看表，原来九点钟了，他便拨了一通电话叫了外卖。没过十分钟，他觉听到门口有人进来的声，心里想道：“今天的外卖这样早。”他欣悦地走出OFFICE，见到的却是他的弟弟范文昊。
“你怎么找来的？”他眉头一纵，双手插入兜中，渐渐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范文昊却不理会他，兀自在办公室转了一圈，四周环视着，手摁在那崭新的桌面上说道：“这里蛮不错的嘛。”
“开门见山地说吧。”他望着他瘦削的深凹下去的双腮，憎厌地蹙额望着范文昊。
“果然是我大哥，真是爽快。”他将嘴里的口香糖加力嚼了一嚼，将手掌朝上平摊在他的眼皮底下。
他斜眼瞅了他一眼，将那瘦棱棱的手推开：“我没钱，你别再来找我。”
“大哥，你怎么能这么对待你的弟弟呢。我们虽然不是一个父亲所生，但是在这世界上你也只有我一个亲人了啊。现在你弟弟我穷困潦倒，你救济一下我也不算过份吧。”他合哼一声将口香糖吐在废纸篓里，涎着脸对他说。
“他最近怎么样？”他略震了一震说道。
“你是说那老头？”范文昊抓了抓头皮，挠下一堆白色的碎屑落在他深灰色的夹克衫上。“还能怎么样？病得越来越重了，也没钱去看病，依我看也撑不了多久了。”他伸出竹管似的五根手指在自己的肩上掸了一掸。
“怎么？你准备回去看看他。”范文昊昂起脸面带狐疑地看着他。
“你别再呆在这里了，立刻给我走。”他步入OFFICE，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支票本。
“没钱怎么走啊。”范文昊说着尾随着他进来。
他拿起一支笔刷刷地在支票簿上写了个数字，撕下来交给他，面带冷漠地说道：“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我再说一遍，下次再问我来拿钱，别怪我翻脸。”
范文昊将那支票抓在手中，认真地数了数数字后面的那几个零，在反复验证了为串数字之后他眉笑逐开。
“放心，我明天就买票回去，给那老头子去看病。”他将嘴唇贴在支票上亲了一下，扬长而去。
在电梯门口却遇到了来送宵夜的乐祺幸。乐祺幸朝他横了一眼，他却记得她的模样。
“大嫂，来看大哥啊。”他亲热地朝她打招呼，哼着曲离开了。
乐祺幸只是觉得他面熟。
程浠的OFFICE还亮着灯，外面那一大间却黑漆漆的。
“放这里吧。”程浠头也不抬地说道，他还在研究那个文件。
空气中黏着一阵微甜的香气。
他抬起头来，见到是她，不禁含笑地问她道：“我以为是送外卖的来了……今天怎么这么好来看我？”
她将手上的袋子放在他的桌子前，拍拍袋里的保温瓶。
“你说我哪一天不对你好了。”
他笑嘻嘻地双手交握着放在桌子上斜睇着她说道：“这么晚你还上来。”
“你一周已经有五天没有在家吃饭了，而且我从周一至周五只有才晚上十一二点的时候才能见你。”她扳着手指说道，并取出保温瓶，旋开盖子，将里面的汤倒在碗中，焰腾腾的，那冒出的香气使人馋言欲滴。
“你是不是觉得有莫大的委屈呢？”他伸出手指将碗搬到自己的面前，贪婪地喝了一大口。
“如果程浠先生再这么忙下去，我怕他连家都忘记了。”她笑吟吟地坐在他的对面说道。
“也许真的忘记了也说不定。”他嘬尖了嘴小口小口地啜着汤，带笑地说道。“不过呢就算把家忘记了，也不会把我们的乐小姐给忘了呀。”
“油嘴滑舌。”她在他强有力的手肘上捶了一下，娇嗔地说道。
“刚才我在门口见到了一个男人，他的样子好像我在什么地方见过。”她忆想起那个男人说道。
“你是说范文昊吗？”他已将满满一碗汤喝下肚，又动手倒了第二碗。
“范文昊？”她挑起了眉毛，反诘他。
“他是我弟弟。”他说毕，又顿了一顿，补充了一句，“同母异父的弟弟。”
她顿然恍然大悟，她想到以前在范家也见过这个男人，怪不得觉得他面熟呢。
“他来找你有什么事？”
“没什么。”他轻描淡写地说着，从纸巾盒里抽出几张来，擦了擦嘴角。
见他似乎不愿意说下去，她却也不再追问了。她站起身来，将他喝尽的碗收进袋子里去，随口问他道：“你什么时候可以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