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方岚忧心忡忡，老道士那蛊毒此刻只能寄希望于洛山。峨眉虽更善医道，但距离太远，老道怕是撑不到那处。
好在洛青鸾已醒，她在一处密室找到老父的尸身，当即抱着痛哭一日，更是粒米未进，滴水未沾。
枯草冷墙尤含恨，红颜抱骨自含霜。
老道与方岚站在密室外，看着此间情形，感叹世事无常。
洛山这位老掌门，前几日尚还意气风发，广宴武林，于轩武殿上主持女儿亲事。与朝廷来使一番比斗，更显宝刀未老。未曾想今日却已藏难。
待将老掌门尸首厚葬，洛青鸾众望所归，继承了洛山掌门的位置。再度踏足这座轩武殿时，已是物是人非。
便如老道所言，“江湖事，江湖了。上一刀猩红入骨肉，下一刀满楼穿白衣。”
入了这江湖，纵使你无心见风月，风月也要自带恩仇来见你。
几十位洛山内门弟子着丧服跪在殿内，殿外的外门弟子也跪满一片。洛青鸾目光扫过人群，经过此番变故，她已然成熟很多，此刻沉肃着脸，往日的娇气纯软已经尽数敛去。
这位新任掌门弯腰礼拜，为殿中药王像上了香。整个大殿檀香流染，百草衔环金扣在她腰间旋转，迎着日头，散着流光。此间气氛正值庄严肃穆。
方岚此刻有些走神，老道士这几日双手总是拢在袖中，怕是情况不妙。
直到一把剑横在眼前。
方岚抬头，目光撞上一对琉璃似的眼珠子。
“方掌门与陈前辈拆穿崔十二阴谋，还我洛山清明，于我有大恩。无以为报，今日便以这七星宝剑还之。”
洛青鸾觉得，这柄宝剑虽锋利但总要让她想起父亲的死和一个姓崔的男人。她本不擅剑道，有如此宝物在手，徒增贼人觊觎。
方岚将那沉朴剑鞘推回，诚挚道，“自己留作念想吧，毕竟是传派宝剑。”手上指向一旁的老道士，“若能设法清除这老头子身上的蛊毒，反倒该我二人谢你。”
洛青鸾面色微暗，“这蛊极阴狠，自大周时代便已令人闻风丧胆，百年前有段时间，南蛊更是猖獗。直至上代国师举国灭蛊，它才归于历史，无人再能得见。”
她叹息一声，“当年某任峨眉少掌门，自负医理了得，一趟南行，却命陨于此蛊。”
“这蛊术杀人夺命，无人可解。但有一方传言是说，当年前国师下令灭蛊，也曾不慎中蛊，但她四十八年后方才寿终正寝。故江湖医者间有传，国师有术可解此蛊。”
洛青鸾抿了唇，“也有人说，前国师术通阴阳，修得长生不老之术本可羽化登仙界，却因此蛊只活了七十七年。”
方岚是不相信长生不老这种话的。
练气士传承已颓落至此，而那虚无缥缈的长生不老之法，已经是卜师时代的传说了。心想，定是那位国师有法子解蛊了。
方岚斟酌道，“听闻国师沈眷是前国师的得意弟子，曾言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想必也是会解此蛊的。”
她手指点了点老道肩膀，“老道士，咱得去趟京都了。”去求药，还要去问问那昭武年间的旧事。
京都，登天观
国师已经很久没有离开京都，今日从京外回来，身旁带着个红衣裳的小姑娘。
登天观中诸人都是认得这位八宝琉璃少侠的，细算来还算是个常客。小姑娘被国师大人一路提着进了主殿，口中正嚷嚷着，沈姐姐你可不要将我卖给我爹爹云云。
赶蛇人隋蓄正立在九龙井前观井自照，此刻听见这一连串聒噪的喊声，默默在心中叹了口气，不知这位活泼好动的小姑娘，为何非要三天两头的离家出走。按说出走便出走罢了，但每每惹了祸事，都要被接来登天观里蹭吃蹭喝。
好好一处圣地，终都要被她捯饬的如菜市一般热闹。
不光国师对她的容忍超乎寻常，她那父亲更是个不好惹的角色，小姑娘倒是投了个好胎。赶蛇人将手中摩擦的叶子丢入井中，引得井水下一阵翻腾。
八宝琉璃熟门熟路的爬到那只乌木七屏卷书式扶手椅上，乖巧的坐好。那边有两个侍女正端着金盆为国师净手。
沈眷在水中搓动手指，轻声问她，“这次可有受伤？”
八宝琉璃答，“没的呢，他知道阿爹的名头，自不敢胡来。”
沈眷似笑非笑，“倒是滑头，也知道拿你那老父亲的名号唬人。”她接过侍女递来的帕子擦手，“不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定是动过手脚的。”
“他与你说了什么，你如何对答，且一一说来我听。”
八宝琉璃依言复盘，将崔十二的言语神态一一道出，又将自己的应答复述一遍。又道那姓崔的还算识相，知道了阿爹的名头，前日还给了她碗红烧肉吃。着实是个资深马屁精。
沈眷静静地听她讲完，眸色幽幽的问道，“那你吃下那块红烧肉了吗？”
老道士双手微颤，他自行封穴太久，手部蛊虫游动起来声势骇人。洛青鸾取出银针，以摘花折叶手的独特手法另封穴位。
待太阳落山，二人方从屋中走出。
洛青鸾对方岚道，“暂可压下蛊虫两个月的活跃，绝不可再妄动气劲。”
方岚弯腰作揖，“此番多谢。”
洛青鸾笑了笑，“客气了，你们明日要走，便早些休息。”她也有些累了。
方岚道一句叨扰，扶着老道士回了屋里。
次日方岚与老道带着老山羊下了洛山，洛青鸾站在轩武殿上看他们身形渐远，手掌握紧了腰间的七星宝剑。
不知下次相见是何年月，不知下次相逢有几人举杯。能做的她已尽数做足，唯剩天意难测。
洛青鸾转身回殿，神色沉凝。她看着师兄师弟们闪烁的眸子，有些是欣慰的，有些是幽暗的，有些是挑衅的。偌大一个门派，她这掌门之位尚未坐的稳当，如今更没心思去关心他人。
整座轩武殿烟雾缭绕，殿中弟子神色朦胧，心思皆藏在这浓浓烟雾之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