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山距离京都不远，只需两日行程即可到达。老道士双手缩在道袍里，一路插科打诨和方岚斗嘴，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方岚牵着老山羊走在后头，神色隐含担忧。
此刻二人站在山上向下望去，已经可见京都盛京。
只见那都城地广巍峨，平铺于眼前。人流不止，车马不息，一片盛世华景。
城门外正排队等待盘查，方岚抬眼扫看，见身前那长龙似的队伍里，人们多穿锦衣华服，几辆雕花金漆宝车也是气派非常。他二人此刻一个衣着朴素陈旧，一个身披破烂道袍，在这条华彩长龙中便显得格格不入。
周围人的目光暗含轻视，大隋重文轻武，京都贵人们大都看不起那些江湖里滚泥淌血的游侠剑客。心中总觉得这些江湖泥腿子，姿态野蛮衣冠不洁，很是无礼。方岚垂落下眉眼，递上通牒。
待他们进入内城，空气里便多了些世间烟火气。
大街上茶楼饭馆参差林立，楼上有说书人评判话本人物，楼下小儿泼尽碗中凉茶，洒出一街冷茶幽香；一旁包子铺炊烟渐起，游走街上卖糖葫芦的少年伸手讨要铜钱。拐角路过梨园，园内咿咿呀呀正唱一曲霸王别姬。
倒是精致生活，闲适怡人。
方岚拉着老道找了家客栈投宿，客栈掌柜身如小山，生一张国字脸，双眼眯成月牙状。
掌柜见二人身后跟了只灰扑扑的老山羊，便拱手笑道，“两位客官光临小店，令某蓬荜生辉。”当下吆喝了伙计，令他去备好上房，顺路将这羊儿牵到马厩里安置。
见他脸上热情不似作假，方岚亦扯出一抹笑容还礼。她付完银钱，将牌子递给老道，低声问他可有想吃的东西。
老道士闻言双眼冒光，道一声，“你这丫头讲义气！”说罢找了处无人的方桌坐下，召了小二来报菜谱。
老道连吃六个鸡腿儿，方岚捏着筷子默默无言，老道士这几日饭量越来越大，让她忍不住联想到那位死去的洛山大师兄。当日那中年男人滚在地上痛苦呻吟的时候，方岚听到他喃喃说饿。
陈述看出这姑娘的心思，将手上的骨头吮干净，开口道，“小岚子，你扭捏个什么劲儿？老道我已经活了七十四年，就算这虫子不带走我，贫道那祖师爷也要来找我论道成仙的。”
方岚搓着筷子，听他冒出这话，耸起眉毛应声道，“对对对，您老最豁达。这些年有没有攒下什么家当？还不快托付给我，待您老一命呜呼了，我就带着你的尸骨去茅山立个千秋功德碑。”
看她耷拉着一张脸，嘴里却说着狠话，老道士哈哈一笑，并不与这口是心非的小儿计较。
又低头扒拉几口米饭，他道，“你这气话听着幼稚，不过我倒真的攒下一些积蓄，也不多，就一本刀法心决，一道雷法。若我这次真的命数已尽，你便帮我找个徒弟传下去。”
说到此处，方岚恼羞成怒，“老道士，吃饭也堵不上你的嘴。”她愤愤道，“我自己徒弟都跑路了，上哪去给你找个徒弟？”
老道挠了挠头，说道，“也是，这事儿我隐约也听说过。当时心里有些震动。”
“是吧，石三那孽徒，竟敢嫌弃他师傅我。”方岚长吁短叹。
“小岚子啊，贫道其实一点都不奇怪你徒儿跑路。贫道只是很震惊，连你这样的都能收到徒弟。要说那小子竟忍了你那么多年才走，也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
待老道回房睡下，方岚向掌柜打听登天观所在。
那位一脸富贵的客栈掌柜一听是问国师居所，立刻抖擞起精神，双眼放光，“嘿呦，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客官您既是登天观的客人，这住宿的银子可万万要免去。”
方岚道并非是客，只是有事相求。
掌柜砸了咂嘴，“客官好眼光！登天观就在城北王府街上。”他手中一比划，“街南边是那几座王府豪宅，而街北那一整片就是登天观的地界了。”
“不过登天观一贯不接外客，寻常人等进不得观中。劝客人莫要硬闯，曾有多少江湖侠士不听劝阻，终吃了大亏。”掌柜叹道，“想来国师那般人物，又怎是你我想见就能见的呢？”
方岚谢过掌柜，抬脚踏出客栈，悠悠的向城北方向去了。
掌柜低头敲打着算盘，叹道，“年轻人呐，不撞南墙不回头。”
到了城北王府街，方岚果然被拦在门外，守门的侍卫还算谦逊有礼，只说国师不见外人。
如今有求于人，不到万不得已，自是不可硬闯的。方岚在登天观外来回踱步，侍卫的眼睛便随着她来回晃动。
今日落了雪，雪花细柔，融进方岚眉眼。
也不知走了几个来回，看门的侍卫已经换了一拨。登天观外静谧无声，有女子从观内走出，轻微的脚步声打破了沉寂。
方岚抬头，见那些侍卫面带和善的向那女子一拱手，女子福了一礼，将手中一摞纸张放到临近的侍卫手上，道是明日一早贴到街上。
那侍卫低头应下。
方岚瞄去一眼，是招丫鬟的告示。她咳了咳，转身向客栈方向走去，心想着，这倒是个混进观中的好机会。
回到客栈，抖下一身风雪，方岚窜进了老道房间，告知老头儿自己要扮作丫鬟混进登天观的计划。
老道心下有些感动，可还是忍不住怀疑，“丫鬟可是要端茶倒水，看人眼色的，你能忍得住？”
方岚自信满满，只道，“你且看着。”
老道闻言拢了拢袖子，只嘿嘿的笑。
次日清晨，方岚收拾好行装，给了老道士一些银子，叫他在客栈里好好待着等自己回来。
老道千叮咛万嘱咐，若受了委屈自不必硬撑，大不了二人一起闯进那登天观，将国师大人绑出来便是。
方岚嘴上答应，心里想着，“你若将人家绑出来，她还会救你才有鬼。”
再次站在登天观门前，已经有十几个姑娘在排队等待。姑娘们个个美貌逼人，言谈优雅，穿的用的也都是名贵物什。
方岚有些意外。心想，莫不是这些个京都的富家小姐，都时兴来道观里当丫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