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梁卓君率人来到这昌乐大道,见过了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终是找到了那块上面印有鎏金“易居”字样的牌坊。梁卓君并没有焦急进去,而是先让一名手下化作打酒的客人,先进去察看了一番酒楼的构造。
在得知了酒楼的内部大体构造和大门进出情况后,他令所有的手下全都装作是往来的普通客人,两人在后门等候,两人在正门附近的茶摊等候。而后,自己则是带着剩下的一人扮作是远道而来的旅客,要进店投宿。进店前,他再三嘱咐,让他们一定死死盯住出来的客人,即使记漏一人,也会在回去后让孟顾责罚他们。
“哎,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呐?”在门口招待的伙计见了两人是一副羁旅客的模样,又见为首之人手持折扇,衣着华丽,料定起必是哪户人家的公子哥,于是赶忙上前招呼,丝毫不敢有半分怠慢。
“这位小哥,我二人远道而来,路过此地,想在此处住上一宿。”伙计听后估计又是一单大生意,生怕怠慢了他们,于是连忙招呼道:“得嘞!两位住店!看座上茶!”随后,王勇闻声赶到。“您二位稍作歇息,我去给您二位收拾屋子。”说罢,之前的伙计便上楼去了,留王勇在此伺候两人。
王勇端茶倒水期间,和梁卓君一起的身旁的伙计认出了他就是早上报信之人,连忙凑到了他的耳边,悄悄说道:“公子,这就是早上前来官府通告之人。”梁卓君听后暗自欣喜,想不到事情竟这般巧合,如此容易就让他们碰上了。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梁卓君装作不动声色,暗中微笑着看着王勇,但什么也没问,便放他离去了。
过了一会儿,房间收拾好了。王勇过来告知二人这个消息,他开口说道:“二位客官,你们的房间在上楼右手边数第四间,这是房间的钥匙,您收好。”梁卓君接过钥匙后,拱手谢道:“有劳小哥。”王勇应道:“您二位若还有什么需要,就随时招呼小的”。说罢,王勇向二人行了个礼,之后便离去了。而梁卓君二人呢,表面上坐在桌前饮茶谈天,而暗中则是在观察着这酒楼里发生的一切,叫外人丝毫看不出破绽。
此时,只见这梁卓君又啜了一口茶下咽后,缓缓地站起身来,一手握着扇柄,在另一手上轻轻敲打着。同时,他高声道:“诸位,在下梁卓君,尚封人士,因喜好游山玩水,机缘巧合之下与家仆阿三路过了贵宝地。方才走在街上,就知此地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今日能与诸位相见,实乃老天赐给的缘分。小生有一爱好,那便是好与当地人以诗会友,集诗成册,以此来纪念所到过的每一个地方。小生有个规矩,在座诸位无论是谁,无论雅俗与否,凡能当场献诗者,便可获得纹银五两。这些银两,就算作是在下的买诗财。”
此言既出,满座皆议,久不能息。众人心想,平生还从未听过如此荒谬之事。一堂堂名门公子,跑到这僻壤之乡来什么以诗会友。还承诺给每位作诗者五两银子作为回报。先不说此事真假与否,单单这其中缘由就叫人猜不透。先有秦雨瑶立台比武,后又有梁卓君酒楼论诗。莫不是这苍天开眼,派这两位富贵之后来此处赈灾济难来了?
不过有这等赚钱的买卖,众人那还会把注意力放在琢磨他们这么做的原因上?只要把这银两拿到手里,可比什么都来得实在。
既听此言,众人能诌便诌,什么合辙押韵,全然抛在一边,只要能凑齐字数便可称其为诗。也正因此,五花八门的邪诗歪诗也都来了。更有甚者,直接将一段话分成四处念,使每处字数相同,也将其称作为诗。一旁的下人见梁卓君如此做法,也有些看不下去了。“公子,您看这些人那会什么作诗啊,您还不如心疼心疼自己的银子呢……”梁卓君似乎早就猜到了他会这么说,他微微一笑说道:“放心吧,我自有打算。”
梁卓君又让他侧耳过来后,小声说道:“待会儿他们每写一诗,你就让他们在纸上写上自己的名字,明日一早让他们去府衙取钱。”这下人虽不明梁卓君的用意何在,但还是按其说的照做无误。很快,这一张纸上,已经记下了一半多的任命。
这时,知道楼下有人以诗会友的旬阳闻声赶来。本是为了一睹秦雨瑶芳容而来的他,一时因为好面子才定了这天字一等客房一月之久。如今人也看了,比武的热闹也看了,照理说他人早该回去了。但这房钱数目非同小可,这可是让他下了好大决心才豁出去的。他想:“这钱花都花了,哪有白花的道理?反正不住也白不住,索性就再呆上一段时间,就当作是在外游玩了。”
这旬阳究竟是见过些世面的人。一见此人的衣着,就知其身份非同一般。又听说他也是从尚封城来的,这使他不由得联想到:会不会此人也是为了秦雨瑶而来呢?想到这,旬阳打从心里同情起了他。“想必你在封都就没让人家姑娘瞧得上眼,就算追到这又有何用呢?唉,还真是个痴情的男子。这一点,倒与我对清儿的感情有些相似。”
这会儿,梁卓君正又在招呼众人。“不知还有那位想要赋诗一首?”话音刚落,旬阳从人群中挤了近来,站到了梁卓君的面前。旬阳对着梁卓君恭敬地拱手拜道:“梁兄。既然兄台也喜好吟诗作赋,想必这些泛泛之辈所谓的诗,在兄台眼中应该是些不入流的东西罢?”王勇和梁琦此时正在柜台之前,恰好将这他句话听了个一清二楚。王勇对梁琦说道:“梁小弟,这下恐怕这旬阳要难以收场咯。”梁琦不语,只是笑了笑便继续朝那边看去。
此话一出,果然是瞬间激起了民愤。这得店内喧哗之声,似乎都能将房顶给掀了去。秦雨瑶闻声也从屋内悄悄溜出,找了一不易被人发现的隐蔽之所,静静注视着楼下。不满之势愈演愈烈,议论之人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吵。“说什么呢你?有本事你作给我们看啊?”
“就是就是,看你这样子,想必也没什么真本事吧?”
“我看你呀也就只是嘴上会说。”
梁卓君见场面有些失控,连忙面向众人作了个揖,随后喝道:“大伙静一静。我认为这位兄弟也是对诗词歌赋有其独到见解,才口出此言。诗尚且有不同流派、不同观念、不同寓意、和不同的感情,更不要直接说作诗的人了。依在下看来,这位兄弟呢,就是口直心快,并非是恶语相加。若他无意之举不小心顶撞到了在座的某一位的话,小生在此替他赔个不是。”
听梁卓君如此说罢,众人于情于理都没有再多议论半句了。他们本就收了他的银两,怎还能出言不逊坏了人家的面子呢?况且再者说了,这旬阳所言其实也在理,自己作的东西哪有资格被称作是诗呢?而一旁的旬阳则更是震惊了。想不到自己的一番话引起众怒之后,竟被这梁卓君三言两语就给解决了,而且还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先不说他们是素不相识,单凭梁卓君的处变不惊就足以体现他非凡的气魄。从这一点就不难看出,这个人不简单,而且是经历过大世面的人。虽然平时旬阳整日玩世不恭、游手好闲的样子,让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个没心没肺,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可实际上,他真正佩服那些有真才实学,有大见识、大本事的人。今日一见梁卓君,便让旬阳打心里的尊敬。
梁卓君看众人的脸色稍稍平和了一些,话锋一转,对着旬阳和善地说道:“适才兄弟既然如此说了,想必是定有高见了。”旬阳听后连忙改口,客气道:“不敢不敢,在下一番妄语竟险些遭致兄台祸事上身,实在不该。”说罢,旬阳深深上前作了个揖,以表歉意。
梁卓君连忙上前扶起,浅笑道:“哎,这位公子言重了。只不过是各抒己见罢了,公子何过之有?”梁卓君一顿,又是拱手一拜后,说道:“既然公子有意指教,在下不才,愿与公子共磋之。”
在旬阳的心中,诗词歌赋本就是高贵典雅之物,不是这些凡夫俗子所能染指的。他本想,一个能在酒楼里买诗集册的人,想必是没有什么才学在身的。若自己出面,不但可以搓搓其锐气,还能在人前出头,实是一件一举两得的美举,何乐而不为呢?但现如今看来,这梁公子温文尔雅,对所有人都以礼相待;又满腹经纶,言出理至,举手投足间都彰显其丰富学识,自己又怎敢与他相提并论呢?
不过话虽如此,但一上来就服输实非旬阳风格。于是,旬阳也开口说道:“兄台过谦。若说请教恐怕是在下向兄台请教才对。”周围众人见旬阳此时儒雅随和,全无方才目中无人之狂妄,顿时遭到了钟人唾弃。
然旬阳全然不在乎,又继续说道:“依在下看,兄台之才要胜于在下。在下斗胆,不如就由在下拟定一物,然后我二人共以此为题,各赋诗一首,不知兄台可愿意否?”梁卓君闻言,点头应道:“好,那小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片刻后,旬阳想到,如今是寒冬腊月天,没有杨柳荷花,没有秋风落叶,有的只是这凛冽的寒风和随处可见的白雪。既然如此,依当下的情景和条件而言,以“雪”为题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旬阳告知将此想法告知了梁卓君,后者也点头表示默许。接下来,就是各凭本事的时候了。
“我说梁小弟,我看这旬阳平时一副不学无术的样子,他还能会这本领?”王勇不屑道。梁琦说道:“王兄,有时候眼睛也是会骗人的。”王勇不信,于是又开口问道:“旁人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怎么这在你梁小弟的嘴里,这眼见也为虚了呢?真是让人搞不懂。”梁琦听了只是浅浅一笑,随后便不再出声。
梁卓君和旬阳二人找了一张桌子对面而坐,看热闹的众人也移步跟着他们。下人们也备好了纸笔,随时准备誊抄自己主子口述的刚想好的诗句。
旬阳一会儿看着窗外,一会儿低头凝思,此时的他,似乎怎么也不会让人和嚣张跋扈的公子哥联系在一起。反倒是会认为他,真的是某位学者。而再看梁卓君呢,他自始至终在原地是一步未动,双眼从未睁开,只是不时地轻轻摇头转脸。他的脸色时而喜,时而悲,更教外人看不出什么其中有什么名堂了。
不一会儿,梁卓君先睁开了眼。但见他龙骨折扇一开,一缕清音缓自舌下吐出:
“子夜动征铎,云端难望乡
但疑天客至,才识地上霜
雪迎满山路,客送雾凇旁
终至此间地,群杰聚一堂”
卓君声毕,初时众人皆惊而寂,无敢哗者;后掌声四起,如同雷鸣。同时,又伴有叫好声不绝,似乎不用等旬阳诗成,此间高下已判。
此时王勇瞪圆了双眼盯了梁卓君一会儿,半晌才转过头来对梁琦说道:“这小梁公子果真是非同一般啊……梁小弟,你二人都姓梁,你不会也深藏不漏吧?”此间王勇还并不知,这二人同姓可并非巧合,而是货真价实的一家人。梁琦瞥了一眼他,并没有说话。王勇似乎知晓自己此言有些不妥,时感尴尬。
此时,梁卓君朝四周拱手拜谢,最后转向旬阳说道:“在下献丑。”旬阳的脸色有些不堪,他平生自诩有些小才,加之又很少出远门,所以一直认为自己是方圆几里最富才华的人。直到此人的出现,才让他真正切身了解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个道理。
旬阳向来遵奉着“见君子行君子之理,会小人回小人以利”的道理。见梁卓君片刻诗成,自己虽心有不甘,又怎能上前发作呢?旬阳上前拱手拜道:“梁公子真乃并世人杰,若非今日亲眼目睹,恐难以相信此诗是公子片刻所成,实令在下五体投地,心悦诚服。”
梁卓君赶忙上前扶道:“公子请起。公子言重了。依在下愚见,所谓好诗一定是经得起推敲,反复琢磨后才写出的。在下片刻之间成诗,实在是有悖此道,自然不能以好诗想称。在下此举,实属抛砖引玉,借花献佛而已。这最后,还是要一睹公子风采。这让众人开眼一事,就全都仰仗公子了”。说罢,梁卓君向旬阳作了个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