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记得，在她还是陆九歌时，有次失手打碎了城主夫人心爱的玉莲花，被罚跪冰天雪地中，冻得瑟瑟发抖神思模糊之际，有人给她披了一件裘衣，往她手中塞了一个紫金的暖炉。
她只模模糊糊看到是一个年轻的护卫，道了谢之后便继续垂头跪着，而后听到殿内争吵，随后顾氏身边的侍女便趾高气昂地走来，警告她今日事情到此为止，下不为例。
后来她遇到那个护卫，才得知让他送衣服送暖炉的是陆景止，与顾氏争吵换来她被宽恕的也是陆景止。
是以，不管他怎么变着法儿欺负自己，陆九歌都认为，她的兄长，才是这个冰冷古兰城里唯一待自己好的人。
只是，做了什么，他从不说。
这一点，这么多年也未变过。
阿欷俯视这偌大的九歌城，或许她这一生，是幸的。
在灾难时为莫无易所救，可却要接替他的位置掌控九歌城。她不喜什么万人之上，但莫无易看到她第一眼便说，她是帝王命数。
为了寻找古兰覆灭原因，她终究成了九歌城的城主，而她在任之期，竟也有些享受这份荣耀与负重。
兴许就如莫无易所说，她生来便是要属于高座之上的。
她继续凝视她的兄长——这个已与记忆中轻佻模样完全无法相和的男子，他此时冷峻的眉眼间似是深含一道忧虑，薄唇抿得甚至有些发白，阿欷知他在担忧什么。
“你不必如此忧虑，倘若真的天要亡九歌，那也是命数，避无可避。”她出声，却不知是安抚他还是安抚自己。
陆景止面色沉下去，冷然道：“我不信什么命数，至少不能眼睁睁看着九歌城，变成第二个古兰。”
“好好休息。”他转身自她身边走过，耳边蓦然传来一声低低的，无可奈何的“兄长”。
他没有停顿，继续往着长阶之下走去，空荡殿前的黑色身影，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万里晴云，悠悠聚拢，遮去日光。
今夜便是城祭。
独自一人待了两日，除了见过厨子和管事便再没见着人，顾南寻百无聊赖在居安客栈附近逛了一会儿，街道两侧的房屋均是门窗紧闭，与来时张灯结彩的热闹全然不同，没有一丝人气儿。
她慢悠悠推动一间古玩店的木门想去看看，那店门却是锁了的，透过门缝可见本该琳琅满目的屋子此刻空空如也，她怪异地嘀咕着，循着街道试了好几间结果都是如此。
她思索着，看来，九歌城此次遭遇的危机不小，所有城民纷纷离开，怪不得当时叶疏墨欲言又止的，估计是怕她也卷入什么，至于陆景止为何非要带她来，她也想不通。
顾南寻回到居安客栈，却看到厅内多了一人，那人听到响动微微抬眼，她浅浅一笑唤道：“临风师父！”
临风低低应了一声，示意她坐下，顾南寻落座他身边的位置，出声询问：“师父，你们事情都谈妥了么？”
“你都知道罢。”他面色复杂，长长叹了一口气，“南寻，师父知你素来聪慧，我们来此目的应是也能猜出一二，那夜……那陆公子带你来你便来？如今即便知道有危险，为何也不离开？”
她掸了掸衣上灰尘，笑嘻嘻道：“我欠陆少爷钱，给他当丫头抵债，少爷不让跟去长宁殿便不去，少爷不让离开城内便不走。”
说得这样轻巧，也没有对待危机该有的慌乱，临风眉头微皱，道：“今日陆公子找我，让我先送你离开九歌，去城外的清音阁待着。”
“嗯。”她点头应道，又展开笑容，“我听临风师父和陆少爷的。”
临风看她这副无所谓的样子，还是不放心，问道：“你到底欠他多少银子，师父替你还了。”
“唔……也不多。”顾南寻眼睛转了一圈，伸出了五根手指，“五十两。”
“五十两你就把自己卖了？”
对这个徒弟，临风从来没这么头疼过，他们唯一的小徒弟向来聪慧机灵，也足够圆滑，他不明白，怎么这次她就栽夜雪手上了。
她颇为委屈地摊手：“我没钱啊，还不是叶师父不帮我还。”
虽抱怨着叶疏墨，她却没想过真的让他还，她摇了摇头，“临风师父，徒儿麻烦你们很多次了。”
“仅仅小事而已，您不必帮我，我也总不能遇事一直靠师父们解决嘛。”
轻声叹息，临风清楚，顾南寻下定决心的事，从来不会有人劝的动，譬如那个她寻了那么多年的姐姐，还有她身上物什的来历。
他亦然无奈，却不能再说什么，便沉默着催动轻功带她飞出城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