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给我憋住。”婉笙瞪了她一眼,“回来了,底下你想怎么吵就怎么吵,先说好了,明儿可不许跟人闹起来。”
婉欢连连点头:“知道了知道了,那明天咱们娘子也会一起去吗?”
容年一向是不喜欢出门,也不太喜欢应付那些官家,但这次秦安把春秋锁给借走了,指不定容年会过去。
“娘子会一起去,再加上你与我。”
“姑娘们呢?是听雨阁的那几个?”
“是了,她们毕竟是我们楼里数一数二的。”
婉欢说的听雨阁是雨歌楼非常有名的一组歌舞姬,许多客人来了都会花重金请这些女子弹琴跳舞,容年这次选她们,看得出来是花了心思的。
婉笙轻声说道:“等下我去五楼看看,你先睡吧。”
婉欢从木桶里起来披上毛巾,疑惑,“娘子那边喊你?”
“告诉过你了,娘子心情不好,我怕她还没睡。”婉笙擦干净身子,穿好衣服,去柜子下面翻找披风。
“那别去了。”婉欢连忙过来按住对方的手,摇头,“你也忘记了?都知道娘子心情不好,你还过去?”
婉笙一愣,又懊恼地叹了口气。
容年有个很不好的毛病。她自己一有事情烦扰,就会不搭理人,谁过来也无济于事。久而久之,只要容年心情不是很好,就会将身边的人都一一赶走。
除此之外,最令婉笙头疼的还有一件事——容年很喜欢自己找个地方喝酒消愁,而且,自家娘子似乎不明白喝太多酒对身体危害极大。
可偏偏又劝不住。
婉笙揉着略痛的太阳穴,叹气:“我走的时候把桌子上那壶酒悄悄带走了,希望娘子找不到就不找了。”
婉欢推着婉笙往里走:“但愿如此但愿如此,好了快歇息吧好姐姐!别操心了,一天天跟个阿娘似的,快歇息!我今儿个去了一趟东市,可差点把我累死!”
婉笙本想上去看看,又拗不过眼前的婉欢,只得顺着她一起去床上歇着,心里还在担心自家娘子找不到酒会不会跑到后厨问人要。
容年也没辜负婉笙的担心,翻箱倒柜找不到那壶桃花酿后,就干脆披了衣服往楼下跑,一路小跑走得极快。楼里的客人这会儿慢慢都去休息了,过道上大部分是丫鬟,见到容年匆匆的模样赶紧喊了一声“娘子”,又不敢议论。
容年直奔后厨房,里面只坐着一些夜里当值的厨娘和丫鬟,备的酒都是温酒,翻了一圈也没有她想要的桃花酿。一个穿着蓝色衣裙的厨娘看到她着急的模样,凑过来小心问道:“容娘子可是想找酒来喝?”
容年抬头看了女人一眼,好像是管酒的厨娘,于是轻轻“嗯”了一声,开始提要求:“桃花酿,白色封口的。”
厨娘帮她在柜子那边找了一遍,终于在一个小角落里抱出一只酒壶,白色的封口上缠着红色的绳子,封口那里印了一朵桃花。容年挑眉,伸手便接过来抱在怀里,打开封盖嗅了嗅,甜丝丝的,是桃花混合着酒香的气息。
厨娘心细,找来一只有把手的小木碗给容年,“容娘子可是要在这里喝?”
“不了,我待会儿拿到后山。”容年将盖子盖好,打量了那个柜子一眼,“还剩多少?”
“剩不多了,但也能够娘子喝上十天半月。”厨娘也看看那个放满了酒壶的柜子,“这桃花酿不同于其他,都是春天酿好,一直藏到秋天才拿出来的,今年酿的少了点,娘子若是喜欢喝,我们明年多酿些。”
容年欣然点头,不打算在这里闲聊,抱起酒拎着木碗就从后门走掉。
现在雨已经没下了,只是夜里很冷,后山也是黑蒙蒙的,容年紧紧抱着酒壶,再用披风裹紧自己,看起来倒有些滑稽。
她一路走到月泉,在旁边的石桌椅上坐下,酒壶放在石桌上,发出一阵沉闷的响声。
月泉还是被白雾笼罩着,天空黑漆漆的,没有一点星星和月亮,容年挥了挥手,桌子旁边的两盏灯亭子一瞬间亮起来,容年就在这些灯光里把酒满上,端起来一口气喝掉。
女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眼睛眯了起来,似乎很是舒服。
她再次倒了一碗酒,端起来对着月泉。
水面上的白雾慢慢散退一部分,没有月亮的晚上,泉水发散着奇异的银色亮光。容年轻轻张了张嘴巴,想说什么却没出声。她干脆将碗举起来,双手端住一口气喝掉,喘了两口气,又迅速倒了一碗再次猛灌,然后用手背狠狠抹了一把嘴。
女人仰起头,哈着气平息酒劲,拿着木碗的手也慢慢垂了下来。
“啪嗒!”
木碗一下子掉在地上,磕上石头后咕噜咕噜滚到远处。
容年的脸上浮现出两朵红晕,胸口也热热的,她伸手捞过酒壶,半趴在桌子上,盯着月泉中央的那片银色,再次张嘴,声音有些嘶哑。
“阿泽,阿泽……”
轻飘飘的呼唤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晃悠悠地传到月泉,又淹没在一大片的银色光芒里,消失地了无踪迹。
女人的脸颊醺红,眸子里蓄起了一堆亮晶晶的泪水,她开始抱着酒壶大口大口灌着自己,所有液体顺着女人细白的脖颈一齐流下来,只剩下“咕噜咕噜”的声音。
夜里的风吹过湖面,水面上的银光也开始晃动。容年的脸被凉风一吹,灼热感沿着胸口瞬间上来,模模糊糊间,好像有个影子在她的视线里掠过。
容年的瞳孔猛地一缩。
女人手里的酒壶重重摔在石桌上,她猛地起身,怔愣愣看着月泉。
“阿泽?”
容年快步走到水边,顾不上披风从肩头滑落,立刻伸出手就往水里浸,袖子顿时湿了一大半。
但伸进去什么也没有。
只有凉丝丝的温度在指尖顷刻蔓延开,特别凉。
冷水刺激得容年一顿,眼神也瞬间清明了不少,抬头往前看时,哪里还有人影,只有银光依旧静静地躺在不远处。
她半张着唇瓣,呆呆地看着水里的自己,眼尾通红。
女人一下子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水面突然破碎,泪水开始克制不住地掉落进月泉。
她没哭出声,只不过一只手依旧浸泡在冰冷的湖里,另一只手却慢慢捂上眼睛,捂得越来越紧。
银色的光芒再次晃动起来,一点点流向容年。腕间的镯子在银光里变得更加柔和,底部沉淀的血红色隐约流动了一下,又很快随着风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容年终于松开手,抹了一把脸站起身子,慢慢走到石桌边坐下。
她抱起酒壶摇了摇,闭上眼睛,小口小口喝着剩下的桃花酿,脸上的泪痕在夜风里开始变干。桃花味的酒顺着喉咙填满了胃部,胸口越来越烫,也越来越疼。容年想到了书里记载的吃人心的怪谈,她现在就好像是被吃了心一样,吃得她又痛又空。
一壶桃花酿很快就喝完了,容年打了个酒嗝,双眼迷离地看着白雾缭绕的月泉。兴许是喝酒的缘故,她发现自己的幻觉越来越多。
女人手里一松,酒壶被推到一边。
意识残留的最后一瞬,她的身子也软软地倒在了桌子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