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笙带着侍女推开容年厢房的门时,自家娘子正支着身子坐起来,长发悉数垂落在枕头旁边,柔柔地散开一片。
容年用一只手缓慢揉着眉心,雪白的肩膀裸露在外,双眸微闭,似是没睡醒。
她的肩膀上凉凉的,脑子里却混混沌沌。
“娘子可是要起了?”婉笙走到后面去推开镂花窗,用一支小木架顶起来,然后吩咐侍女去服侍容年起床。
小侍女把手里的托盘放到一边的红木高凳上,捧着一只盛着温水的小木瓢过来,低头小声喊了声“娘子”,便把木瓢递给容年,又快步过去拿来一只空木桶。
容年睁眼,抬手接过木瓢,就着侍女提的木桶漱了口。
小侍女赶紧递上软怕,等自家娘子好了就把东西一一收走。
容年顺着婉笙的身影看过去,外面的太阳已经升起来,现下时辰大概也不早了。
她开口喊了句“婉笙”,嗓子那里却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女人皱了皱眉,手指滑到喉咙那里轻轻一按,立刻咳嗽了两声,而且有些疼。
婉笙手里的动作一顿,立刻将窗子往下关了点,只留得一丝细细的缝。她去铜盆那里把脸帕浸湿,双手捧着走到容年床边,低头轻唤:“娘子,是温热的。”
“嗯。”容年接过热脸帕,仔细擦拭着眼部,喉咙里痒痒的,就又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婉笙见状,连忙把她肩头滑落的衣服提上去,语气里有丝埋怨:“娘子昨晚可又是去后面拿酒了?昨儿个后半夜没了雨,但是却起了风,听得值夜的厨娘说,娘子是在夜里拎了壶酒去后山,后山风大,娘子怎可这般不爱惜自己?万一染了风寒,岂不是难受的很?”
容年把脸帕递给婉笙,摆手,漫不经心道:“我自己心里有底,也不会染风寒。”她扶着婉笙和侍女的手下床,只觉得脚底有些轻飘飘的,似是酒还未醒。
“娘子慢些。”婉笙小心地扶着容年坐到梳妆镜前,和站在旁边的侍女道:“你过去屏风那里,去把披风拿来,是搭在屏风旁木架子上的那件,仔细些,娘子今天出门要用的。”侍女应了声,转身掀开珠帘去拿披风。
容年打开桌子上的一只梨花木盒子,里面装了不少精致的珠花发钗。女人便用一根银簪子在里头翻找,最后将一对绿松石珠串鬓唇挑了出来,刚想去拿,却又咳了几声,小侍女连忙抱着披风跑过来,递给婉笙。
婉笙动作迅速地把披风给容年披上,一脸愧疚:“昨天后半夜风太大了,我还是该去娘子这里看看的。”
容年毫不在意,只是示意婉笙看这对鬓唇,不紧不慢开口:“你来不来都找不着我的。你现在瞧我手里这个青色的,今天下午若是戴着,可是还行?”
“娘子容貌数一数二,自然是戴什么都好看。”婉笙见容年不怎么在意,只得叹了口气。她接过鬓唇,打开旁边稍大的沉香盒,一边看着盒子里的东西,一边和手里的绿松石珠串细细对比,最后挑出一朵翠金淡红髻饰花,又找了一对鎏金镂花银钗朵,怕还不够,便说道:“娘子今日要不梳个发髻,下午是要去秦府的。”
“你梳吧,但不要戴太多东西,压得我头疼。”容年揉着眉心,想起来昨天在后山喝酒的事情,心里依旧闷闷的,头也隐隐约约疼了起来。“昨儿我是怎么回来的?”
婉笙选出几只五彩石缠丝宝钿摆在桌上,开始拿檀木梳替容年梳妆,轻声回道:“娘子昨晚喝醉了,睡在木桥上,恰好被值夜的侍女丫鬟看到,跑去后厨喊了大厨娘。主事的苏厨娘心细,跑去喊醒我,我与婉欢跟着她们一起将娘子扶了回来,亏得没锁门,不然就要委屈娘子睡在四楼那里。”
“苏厨娘?是哪个厨娘?”容年向来不怎么记名字,楼里的人除了婉欢婉笙加上固定的那几个,其他的基本叫不来。
“就是昨晚给娘子找酒的厨娘,也是我们楼里做桃花酿的,对了,昨天还是苏厨娘把娘子背在背上送回来的。”
是那个蓝色衣服的啊。
容年有了些许印象,道:“这个月多给苏厨娘一些月银,把她提上来,往后给我酿酒就行了,也不用再值夜。”
“是,娘子。”婉笙拿了几根鎏金软丝,小心地从宝钿的孔里穿出去,在容年的发髻上固定好,然后俯身替她佩戴好髻饰花和鬓唇,“娘子抬下头,该上妆了,今日画个淡点的飞霞妆可好?”
于是容年仰起头配合婉笙,眼睛眯了起来:“好,你看着画。”她顿一会儿,问道:“昨天让你和婉欢交代的可是说好了?”
“自是交代了。”婉笙用青黛和朱砂描完眉眼,开始仔细点唇,动作十分娴熟,“听雨阁的姑娘们也交代了,她们几个都是很放心的,娘子不需再操心。”
“伴礼呢?”
“伴礼也还请娘子放心。我昨晚便和楼里几个最好的厨娘再三交代了,从今天早上就开始做糕点,馅料都是最新鲜的,样式有我们经典的,也有最近极受欢迎的。虽说咱们雨歌楼是风月之地,但楼里的糕点大部分却是长安里数一数二的,所以娘子不用担心。”
“那就好。对了,我记得中秋也快到了,今年就还是和往年一样,让婉欢购些胡饼来,后厨那里也吩咐下去,今年多做些桂花糕,记下了么?”容年一点一点交代,神色里全是疲倦。
她明明记得自己昨晚睡在后山,夜里却跑到木桥那里。
……
容年皱眉,是因为喝了太多酒么?越发糊涂了。
“记下了。胡饼往年都是去西街那边的食铺买的,这两天做的也多了起来,娘子要是愿意,今天我们从秦府回来后可以过去买些,回来后对比一下再做决定。”婉笙有些担心自家娘子,劝道,“娘子待会儿吃了早食先小睡一会儿吧,我叫人煮姜汤来喝,待吃午食,我再叫娘子起来可好?”
容年的嗓子确实有些疼,于是点头:“姜汤太辣,我想吃个梨子缓一下。还有你跟婉欢说,等下吃过了就过来,我有事情交代与她。”
“好。梨我会叫人去用热水烫一烫,吃的时候便不会那么凉了。”婉笙把最后一点胭脂点好,站起来揉揉略酸的手腕,“娘子,我现在就去喊婉欢,厢房的门就暂且不关了。”又扭头对侍女道:“你把刚刚的东西拿去放好,等下记得把早食端来。”然后就带着人离开厢房往楼下走。
雨歌楼的白天一般比较安静,来的客人也很少,楼里的姑娘们基本上都在休息,现在走动的都是一些端茶的侍女和过来交货的杂役。
婉笙从长廊绕到后厨,亲自检查容年早上要吃的东西。
后厨这会儿正在忙碌,来来往往的全都是厨娘丫鬟,楼里的早食做的虽然不算很多,但是每个人口味不一样,做起来就比较麻烦。而自家娘子不知道是哪来的习惯,向来爱吃甜的不爱吃素,还喜欢在吃饭的时候喝一口甜汤。
婉笙走到最里面那个灶台,揭开锅盖,叫侍女挑了几只水晶包子和一小碟牡丹糕,又盛了些桂花藕粉汤装在食盒里,本来想再带一串荔枝,记起来容年今早还在咳嗽,于是便放下了。
恰巧这时候婉欢刚好过来,她瞅了一眼锅里蒸好的糕点,惊奇地“呀”道:“哎呀,今早居然有这么多的样式?往日可没这么多。”说着便挽起袖子,立刻伸手拿筷子夹了一块梅花样式的。
淡粉色的小糕点还冒着热乎乎的白气,婉欢赶紧把垒在旁边的小碟子抽出来一只,一下子丢在上面,端起盘子不住朝糕点吹气,还没等吹两下,夹起来张口就要往嘴里送。
婉笙见状,连忙按住她的筷子:“哎哎!这刚刚起锅!就不怕烫着嘴!你放下,凉些再吃。”
一旁的厨娘们见到婉欢舍不得放下的委屈模样,都纷纷笑起来。其中一个厨娘笑道:“这是容娘子吩咐做的,娘子说马上就是中秋,叫大家多做些糕点,试试新花样。那边锅里的糕点,则是下午要带出去的伴礼。娘子还说,到时候千万记着,不要给婉欢掌事进厨房的机会,怕掌事吃多了不消食呢!”说罢,一屋子的人哈哈大笑。
婉欢涨红了脸,故意凶神恶煞道:“笑什么笑!哪里会不消食!我往日吃的又不多!”
婉笙挑眉,抱胸问她:“哦,那我们楼里的是谁成天往东市跑?我前天还听划船的讲,说有个戴了白玉环的姑娘买了一堆吃的,连手里的纱扇都别在腰间了,差点就抱不住!婉欢,你可晓得她是谁呀?”
婉欢连忙把自己的手腕往后藏,不知道什么东西碰在桌子上发出一声闷响,女子红着脸摇头:“呸!我才不知道是谁!你你、你快些把娘子的早食送过去,莫要耽误了时间!”说罢又察觉到自己心虚,于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招手就对身边的两个丫鬟道:“你俩把这些糕点每样捡三块,再盛一碗桂花甜羹,多放些蜜饯,还有那边的包子!快些动作送到我房间去。我昨儿太忙了,肚里饿得慌。”然后不再管旁人已是笑到肚子痛,她拈起那块桂花糕,一口塞进嘴里,边嚼边摇着纱扇朝外走。
婉笙无奈笑笑,喊道:“吃完了去娘子那里!莫要忘了。”
对方没回头,只抬起手招了招,腕间的白玉环一下子露了出来,明晃晃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