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难喃喃道:“我小时是个面黄肌瘦的流浪儿。大约是五岁那年吧,有幸被常知长老捡回来的,起名阿难。他们都说我天赋不佳难以成才,差点被丢到外门去做苦力。是千愫抱着我胳膊不撒手,才得以成为正式弟子培养到现在。岁月流逝,我们三人一同长大了。我无时无刻提醒自己,我和千悯他们不一样,是真的不一样。我勤奋努力,埋头苦读,终还是比他们差了一些。”
知晓寒道:“阿难,你并不差。”
阿难摇摇头,眼底的落寞再无隐藏:“不是这样的,是我自己愚笨,天资有限。别人在玩闹的时候我在读书,别人在读书的时候我还在读书,可我就是没有办法。云上公子,就我这样一个蠢人是永远无法许她一个将来的。也幸好这只是年少时的初心萌动,总有一天她会慢慢忘记这些,做个贤良的好妻子,夫妻琴瑟和鸣、白首相约。”
“万一她未来夫婿对她不好呢?你就不怕她会念你一生?”
阿难闻言,轻轻笑了,似乎在自嘲:“岁寒宗的宗姓晏姓一脉,不会有人不敬着的,也没人敢不敬。我本与她云泥之别,又何谈担心这些呢。云上公子,我其实早就想明白了,也算是她年少无知看错了人吧。”
“阿难……”知晓寒终是动了动嘴唇,说不出什么话来。
“一日为岁寒宗弟子,终身都是岁寒宗弟子。行医救人,普济苍生才是使命。”阿难嘴里振振有词。他站起身来,深吸了一口气,他道:“天快亮了,我到校场练剑。云上公子,多谢了。”
知晓寒望着阿难走后的天光出现,他走的每一步都是那么坚定决绝,就如这天光一样勇往直前。
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路要走,他知晓寒又何尝不是芸芸众生中挣扎的一个。只是能像阿难这般冷静自持的下决心,他想他是万万做不到的。他没有权利干涉阿难做的决定,也没有权利要求故事的发展一定是他想的模样。
有些人喜欢把感情藏在心底,有些人喜欢把感情溢于言表,但谁也不能指责谁的付出就比谁少。也许以后会有遗憾,但从来不是现在的他们能选择的。
自那日后,知晓寒从阿难身上再也找不出一丝破绽。他就如初识的时候,会告诫他,会照顾他,会做一切的事情。
直到这一天一封信打破了平静。
岁寒宗有个弟子回宗门带上了一封来自云诡门的信,让知晓寒速回云诡门。
晏余愁冷静的等知晓寒看完信后才道:“千重派被灭门了。”
“什么?”知晓寒一惊。明明他中毒之前千重派还是好好的。那可是个数千人的帮派,存世数百年之久,跺一跺脚武林也要震几步的庞然大物。
“听闻千重和崇光两派内乱,一个月之内就斗得你死我活两败俱伤。然你云诡门弟子顾已舟后来查出是天阙阁挑拨所为,你所中天机之毒也是天阙阁所为。”
知晓寒一点也不意外:“天机毒仅天阙阁所有,必然是他们。当时只是没抓住内鬼,所以师父下令封锁消息闭门不出。这个内鬼现在已经抓到了。”
“不错,你师父来信你也看过了。只是没想到天阙阁这么狠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灭了千重派满门。”
“我们早猜测天阙阁会有所动作,只是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堂堂千重派数千人说没就没了。魔教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假意做好事议和,原来是潜入无数奸细,为了打破我们武林正派内部和谐。当时要不是凌霄兄在,我们也会误以为是崇光下的毒,可能也早都斗起来了。想来,这部棋他们下的可真够久的,蛰伏数十年一朝发难,可惜了千重百年门派基业。”知晓寒越说越义愤填膺。
晏余愁点点头道:“现在天阙阁退居西域集合魔教众部,怕是不久后就要卷土重来。你师父急着召你回去,想来也是为了明年的武林大会做打算。”
知晓寒自嘲道:“只怕要让师父他老人家失望了。我现在半点武功也无,实在是有心无力。”
晏余愁听完,笑了:“孩子,又不是没有希望,千珏不一直在找办法帮你康复吗?我会派千珏护送你回云诡门。”
知晓寒忙站起来行礼:“多谢晏宗主好意,只是千珏姑娘护送怕是不太妥当吧。”
晏余愁点点头,明白他说的是男女有别:“我想过了,她去最合适。我会让她带上明年要下山历练的弟子也一起去。你不要因此而介怀,我岁寒宗大半弟子在江湖上行走,这次危机还是要提早召集他们,这也算是给他们的历练任务了。”
“原来如此,晓寒明白了。”
晏余愁想起他那个孙女,心里叹了口气,不知该从何说起:“千珏……性子有些顽劣,你要多担待了。”
“千珏姑娘医术高明,晓寒当不起这句话。”
“非也,你大约不知千珏并不受我管束,自求多福吧。”晏余愁道。
知晓寒不好意思的笑笑,也许大概,他知道那么一点。
当夜,岁寒宗特地举办了宴会。许是白日开过会议,大家都知道知晓寒要走了,不少岁寒宗弟子还特地来向他敬酒道别,谢他点拨之义。知晓寒环顾四周,觥筹交错,没有千愫的身影,也没有千珏的身影。
是以知晓寒往千悯的座边靠:“千愫怎么没来?”
“来不了。”千悯白他一眼。
知晓寒又问道:“那她现在怎么样?”
“除了没死,还能怎样。”
“也是,千珏怎么也不来?”知晓寒又左顾右盼。
“她才不来这种地方呢,好几年的家族宴会都没见过她了。”
“真是嚣张啊。”知晓寒懒懒的评价了句,端起酒杯就喝。这岁寒宗的果酒真是独有一翻风味,一定要给师父带几瓶:“喂,千悯,帮我多弄几瓶这个酒。”
千悯眼里的鄙视赤裸裸的。
等千悯回到他房间的时候,刚点燃烛台,面前坐着一个人吓他一跳。
千珏正姿端坐,眼神还是那么冷冰冰的,盯得千悯心里直发毛:“这个小祖宗怎么来他这里了,他不是哪里惹到她了吧。”
“千……千珏长老。”千悯发现自己的嘴巴都有点不听话了,腿肚子也有些不争气。
千珏没好气的道:“总算回来了,我有件事交给你去办。”
“好……好。”
出发的日子很快就定了下来,知晓寒也不知道晏宗主是怎么给千珏说的。千珏回来后,那双清丽的丹凤眼就这么看着他,眼里亮晶晶的,似乎有蠢蠢欲动的兴奋在作祟。
收拾行李的夜晚,有人来到千珏的院子。
一个小弟子恭敬地递给她一把银色软剑,期期艾艾的道:“千珏长老,这是常临长老交给你的。”
千珏接过剑,映入眼帘的是一朵绝美精细的彼岸花。它枝条蔓长优雅,缠绵于整个剑鞘上,隐隐刻画出“梦华”二字。轻抚剑身,我心梦华。剑柄上的一点一滴都是一个人的美好回忆。
此时的天正纷纷洒洒飘下几朵雪花,伴着西北风的问候愈演愈烈。耳边的树不时传来簌簌的落雪声,配合着风的呼啸犹如在上演一场天然的音乐会。千珏手里紧握着剑静静地站在院门口望向远方,她有些痴了好似不知道时间在流逝。
知晓寒在一旁观望了很久,后轻轻走到她身边给她披上鹿皮大氅,柔声道:“进屋吧,千珏。”
她却突然开口问道:“你有没有恨过这个世界?”
这句话让知晓寒一愣。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晏千珏继续问:“有没有恨过自己无能为力,甚至不应该来到这个世上。”
知晓寒被问的措不及防:“千珏姑娘……”
“算了,是我冒昧。”千珏没给他再回答的时间转身回房。无边风雪这一刻好似都不见了,背影小小的全是落寞和孤寂。
那一扇大门又在知晓寒面前紧紧闭上了。他有些怅然若失,想追上去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那种有东西在心底缓缓流走却抓不住的感觉真是糟糕极了。
这个晚上知晓寒做了一个梦,他梦到他在追一团光却怎么也追不到。恍然间,那团光变成了千珏,那个初见时他惊为天人的千珏。他喊着千珏的名字追上去,千珏却迅速转身带着那些落寞和孤寂走远。
知晓寒越喊心越疼,猛然惊醒。四下漆黑一片,天还未亮呢,他却再无睡意。
这个晚上,千珏没睡。她静静地倚在窗边,似乎已经站了一晚上了。桌子上躺着的那把梦华剑孤零零的,仿佛在轻声叹息着什么。
这个晚上,阿难也没睡。房间的烛火已经熄灭,他仿似不知道一样坐在书案前发呆。眼前的纸和笔涂了一圈又一圈,圈圈交叉总似个想念的人影。
这个晚上,还有很多人也没睡,注定是个难眠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