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空山。
“这里是哪儿？”猴子迷惑道，徘徊在黑压压的山群之间。
他的心底有两个声音在召唤：一个呼唤着他去西天，一个呼唤着他去破坏。
每当这两个声音出现，他就拼命地捂住耳朵，可是这两个声音还是不断地在他脑中呢喃，像是无数只蜜蜂在蛰刺他的大脑。
这时候他就逼迫自己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想，对，就像是这样——只有当他看着天边的晚霞，他的心底就又安静了。
“是谁？！闯入这陷空山之内，不想活了么？”突然有个声音喊。
猴子回过头，是个女子，素衣翩翩。
女子先是一愣，盯着猴子看了半天，“你是……你怎么会在这里？”
“姑娘，请问俺认识你么？”
“你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世界上没有妖魔不认识你。”女子说。
猴子挠了挠头，“没想到俺这么出名，真不好意思，嗯？不对！妖魔？你是妖怪！妖怪就要……”
猴子双眼一瞪，闪出一丝金光，女子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还没等女子出声，猴子眼中的金光就又灭了下去。
“……就要干嘛来着？”他挠着头望了望天，又露出痴呆的神情。
“哼哼……”那女子讥笑一声。
“你笑什么？！”猴子问。
“我笑那滔天的狂傲也终有被黑洞吞噬的一天。”女子说。
“狂傲是什么东西俺可不知道，俺没念过书，再说哪儿来的黑洞？”猴子问。
“你自己看。”女子素手一指，“那儿不就有个洞么？”
猴子顺着女子的目光望去，果然，山崖峭壁之间留着一个洞。
“有洞，真的有洞！”猴子好奇地蹦上前去。
他伸出脑袋往洞口探了探，只见那洞口深不见底，也不知那洞通向哪里。
“这是什么洞？”猴子问。
“这洞没有名字。”那女妖说。
“没有名字？怎么会没有名字？妖怪住的洞一般都有个稀奇古怪的名字，你难道不是住这洞里吗？”猴子问。
“我虽然是一个妖，但我还没有这古怪的嗜好。”女妖说，“这洞没有名字，也没生灵在其居住。”
“奇怪奇怪真奇怪！”猴子在洞口周围转圈，“没有名字的洞？啊！——”
他向洞的深处喊了一声，却不见回音。
“无底洞，这是一个无底洞！”猴子说，“可是无底洞又通向哪里呢，冥界？阴曹地府？”
“想知道？想知道就跳进去看看呗。”女妖说。
“不去不去！俺可不傻！万一这洞真的没有底，跳下去俺不就饿死了？”猴子说。
“笨！那在饿死之前飞出来不就行了么？”女妖说。
“有道理。”猴子又搔了搔耳毛，“那俺跳下去看看？”
猴子说着伸出了脚。
嘭！不远处一声巨响，地面突然被砸出一个大坑，弥漫的尘土中走出一个魁梧的身影。
“我终于找到你了。”尘土还未散尽，就有一浑厚的声音缓缓道来。
猴子缩回脚，左右望了望，疑惑地看着尘土中的身影。
他靠近了，金色的毛发挥洒全身，即便在这阴暗的地方依然散发出亮丽的光泽。
“你是谁？”女妖打量着狮王。
狮王只斜眼瞥了她一眼，没有应答，继续向猴子一点点靠近。
“今天还真是热闹。”女妖挥了挥衣袖，挡住了狮王的去路，“……他是我的。”
狮王一抬手，巨大的手掌仿佛瞬间就能将女妖的头颅捏个粉碎，但是他没有动手，只是盯着女妖。
——无尽的震慑力。
女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多么愚蠢，眼前的巨魔根本就不把她放在眼里，她咽了口口水，汗水自她额头沁出。
咻！一阵白烟，她变回了原形，是一只玲珑的白鼠，白鼠在原地转了一圈后又遁走了踪影。
随着女妖的消失，猴子与狮王的眼神正好相遇。
猴子迷茫地看着他。
“看毛啊？！”猴子说。
“……哈哈！你果然是齐天大圣！”狮王突然狂笑，“跟我走吧！”
“你有病啊！俺可不喜欢狮子，这种跨种族的……”
猴子话没说完，狮王忽而伸出手挡在猴子面前，两个手指从他的拳头重弹出。
“我给你两个选择：一、乖乖的跟我走；二、我把你揍扁了然后带你走，你选哪个？”
“俺不想跟你走，俺也不想被你扁！”
“哦？那你想跟我过几招么？”狮王问。
“俺也不喜欢打架！打打杀杀的没文化，师傅说要做个文明人！”猴子道。
“这可由不得你！”狮王不由分说就向猴子扑去。
猴子一个后空翻躲开。
“俺很忙的，俺要走了！”猴子说着又开始奔跑。
“走？去哪儿？”狮王随便一问。
猴子却忽然停下，露出迷惑的神情。
去哪儿？
西天？是西天么？
不对！不去西天！那是去哪儿？
两股漩涡又在他的心底翻腾，猴子痛苦地跪在地上，抱着脑袋不断地撞击大地，血溅开，地面裂开无数条缝隙。
“嘿！你怎么了？”狮王上前问道。
猴子又突然一跃而起，飘浮在半空，血流满面，眼神中透出异样的光。
狮王抬头望去，心头一紧，他又回来了。
那样空洞的眼神……
“管他去哪儿，俺杀了你便是！”猴子一挥手，一条金光涌现，是金箍棒。
轰！
硝烟起，地面已被砸出个大坑，狮王腾上了天际，他张开了巨口，一声暴烈的咆哮，震得猴子两耳发聩。
猴子摇了摇脑袋。
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杀杀杀杀！
他的心中一时只有这个声音。
这种感觉是愤怒吗？可是为什么心底空空的什么都没有，为什么要愤怒呢，为什么要愤怒呢？
他想不通，但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脚。
狂乱，疯癫，号角，烟硝……
为什么会听到战车奔驰的声音，这里可是只有一座空山，一头巨狮，为什么？这些记忆都源自哪里？
“哈哈哈！不愧是齐天大圣！但这就是你的全部本领了么？！不够！你应该可以更强！”狮王高喊。
“杀了你！”猴子高举的一柱金光袭倒了山崖。
却捕捉不到狮王的影。
“你的眼神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愤怒！没有战意！没有希望！只有冰冷！你根本不知道你为何挥舞你的巨棒！你没有思想！你只是一台机器！这虚假的怒火没有任何威胁！你只是在西天路上佛祖安排的一台杀妖机器！你什么都不是！光凭这些你是赢不了我的！”狮王如此地喊。
猴子应该愤怒，但他已经在愤怒了，可是这愤怒空空荡荡的，从他心底四处逸散，另一股愤怒又像水流般涌起，溢出，涌起，溢出……
这是什么？
像是指令般的情绪……
“看到了吧！你的所有情绪都是虚假！现在的你是一具尸体！不论多么强劲！却也只是一具尸体！”
头痛欲裂……猴子抱住头，金箍棒自他手中掉落。
筋斗云颠簸，他在空中挣扎。
不对，这股杀气不是他自己的，源自哪里？他越这样想就越感到痛苦。
当！
金箍棒落地了，猴子也随之从空中倒下。
狮王捡起金箍棒，目视着失去知觉的猴子，这个当年被魔界视为英雄的魔王，如今却也变得如此颓败。
他弯下腰，把猴子孱弱的身躯扛在肩上，准备返回魔界。
突然肩膀一阵剧痛，猴子死死地咬住了他。
醒了？狮王侧过脸，不，猴子还在昏迷状态。但这种挣扎的力量却带给狮王更大的威慑，比起之前的战斗，这种可怖才是真实的。
因为他不知道猴子何时就会醒来，而醒来的猴子会不会突然变回五百年前的魔王——真正的齐天大圣。
魔界，黑暗圣殿。
狮王扛着猴子从黑暗中现形。
“阿狮，你怎么流了那么多血？！”明王惊讶地问道。
“几千年没有好好地活动活动筋骨，生疏了……”狮王说。
血液汩汩地从他肩膀流下，浸染了全身，染红了他的甲胄与皮毛。
“……不过我还是把他带回来了……”他掂了掂肩上的猴子，“……他早晚都会醒的，到时候，明王，连你也不一定能够控制住他，不管佛祖对他做了什么，这封禁迟早都会被他打破，我能感觉到……”
猴子的利齿深深地陷在了狮王的肌肉里，抵达他的骨骼，像是镶嵌在上面一般。
他却没有露出一点疼痛的表情，依然淡定自若地看着明王。
明王点了点头，“我知道……把他放下，先回去疗伤吧。”
“是。”狮王把具掌按到猴子的头上，一扯，猴子被生生地扯下，连同一大块肌肉。猴子的脸上溅满了鲜红，那血液沿着他的皮毛落下，往下滴，在黑暗中流淌向虚无，比蒸发更为干净。
“那我先退下了，明王。”狮王单手放在胸前鞠了一躬。退步隐去，消失在黑暗中。
孔雀大明王看着浮在黑暗中的猴子，若有所思。
他轻轻地抬手，猴子凭空浮起，在黑暗中自转，他像看破一切般打量着这身躯。
“如来啊如来……”他轻声念道，“……明知这一天终将来临，你又何苦多此一举……”
他一弹手指，一团黑气刺出，向猴子直逼而去。
叮！
打在紧箍上化开。
“唉……”他叹了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