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念岚最后是被礼部的人给叫走的——第二日的朔朝流程还需要最后再确认一遍,毕竟是女帝第一次上朝。
楚念岚离开后,黎晟景就像是终于熬到放学时间的学生,松了一口气后,便开开心心地跑出了延英殿。
此时离酉时还差三刻钟,黎晟景坐在金銮殿的书房中,正想再仔细看看楚念岚给的锦帛,却听兰鹊来传话,说是泸阳长公主求见。
黎晟景只觉得说曹操曹操便到,又想到下午和楚念岚才八卦过这位姑母,颇有些不大自在,但毕竟是长辈,人家都找上门来了总不好拒不接见。
“还不快请泸阳长公主到偏殿,这样冷的天,把人冻坏了可如何是好。”
兰鹊连连应是,便退出了书房。
黎晟景吩咐画颜给自己换了套更加端庄的明黄色绣龙纹袄裙,随后急匆匆地朝偏殿走去。
黎晟景刚踏入偏殿,便闻到一抹带着雪松味道的冷香,不由精神一振,随即便有一位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的贵妇人映入眼帘。
妇人上身着深蓝色短襦,下着织金莲花纹饰的绛红色齐胸襦裙,头上梳着螺髻,简单地点缀着几支掐金丝翡翠珍珠发簪。最重要的,是那曼妙的身形和出尘的气质,便是黎晟景这样阅遍美人的现代人都不由为之赞叹。
“臣妇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妇人见到黎晟景,先行了一个标准的宫廷礼,语气恭敬。
黎晟景见状,先是一呆,随即反应过来,连麦走过去将妇人扶起:“泸阳姑母怎的还同朕这般见外,您是长辈,该是朕向你行礼请安才是。”
泸阳长公主顺势起身,脸上是浅淡的笑容:“陛下这话是折煞臣妇了。您如今已经登基为帝,臣妇小小一介妇人如何担得起陛下的行礼。”
黎晟景抬着头看着自己这位头一次见的、传说中的姑母,莫名有种对方不喜自己的感觉。
虽然也能理解啦——毕竟她黎晟景对于自幼千娇万宠的泸阳长公主来说,就是个在冷宫出生的,从未见过的便宜侄女。
甚至可以说两人的出身便是天壤之别,如今却要向她这个不过八岁的小丫头俯首称臣,别说那些王公大臣了,便是这位长公主都是极为不满的。
不过不满归不满,这位姑母过来肯定是有事要交代的。
果然,日常絮叨结束后,泸阳长公主开始说她前来的原因了。
“陛下如今孤苦无依,可是委屈你了。”
黎晟景实在是不喜欢这样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可是没办法,古代人、尤其是这种上层社会的古代人,说话可从来不会直来直往的。
黎晟景努力扮演着自己的认知中,一个八岁女孩该有的反应——双眼一红,却一副不愿麻烦人的勉强一笑:“朕还有姑母,还有姐姐们,并不是无依无靠。况且太傅、太傅待朕也是极好的。朕不委屈的。”
黎晟景默默地在心里给自己颁发了一座奥斯卡影帝奖。
泸阳看着这样的黎晟景,不知道是真的心疼还是演戏,也是眼眶微红,用锦帕拭了拭眼角,说话也带上了哭腔和心疼。
“好孩子。只是陛下,你的姐姐们终究也都出嫁在外,那位太傅……说到底也不过是外人,倘若有什么事,就来公主府找姑母,啊。”
黎晟景点点头,仿佛非常感激涕零的模样。其实心里明白了,这位公主姑母只是来挑拨离间的。
想想也是,一个八岁的女娃娃,母亲和外家都不在了,之前八年也是与世隔绝,这样的小皇帝可太好掌控了——如果没有黎晟景这个意外的话。
泸阳嫁的杨家如今势头正好,若是能有她这个新皇做靠山,不说蒋氏,至少卢氏还是有希望赶上的。
只是黎晟景没想到杨氏居然跟楚念岚不是一心的,毕竟在她看来,杨家二房嫡长子是楚念岚下属,基本可以将杨氏看作楚念岚的势力了。
泸阳长公主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又跟黎晟景话了会儿家常,便姗姗离去。
“陛下?”见泸阳长公主离开后,黎晟景依旧坐在原地不曾动过,琴弦有些担忧地走过来轻声道。
黎晟景却是突然露出一个极为灿烂的笑容,让琴弦不由愣住了。
半晌,黎晟景才起身朝偏殿外走去:“走吧,晚膳时间到了。”
另一边,泸阳提着裙摆,扶着贴身侍婢的手登上一辆外表看上去比公主制还差一些的马车,然而在马车内部的装潢却是极尽奢华。
泸阳刚进马车,便听到一人沉声问:“如何?”
泸阳并不惊讶于自己的车驾中有别的男人,她随意地坐在垫着厚厚一层棉絮的坐席上,懒散得宛如没有骨头一般倚靠着同样隔了很多层用以保温的车厢壁,看起来与宫里那个举止优雅的贵妇人判若两人。
听到男人的问题,泸阳眼皮也不抬,仿佛那人长得实在不堪入目。
“放心吧,不过一个八岁的小丫头,看到仅有的亲人不依靠,难道她还能去投奔楚念岚那厮不成?”
泸阳的语气里满是不以为意。
那男子却是不大赞同泸阳的想法:“楚萧可不是什么普通人,他可是能让黎宣这种人放心交付兵权的臣子。”
泸阳不知道被这句话中的什么给刺激到了,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过了会儿,才又问:“阿宸有消息了么?”
当年泸阳听闻蛮王起兵造反的消息时,正怀着六个月的身孕,她想进宫见二皇兄,问问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却因为是高龄产妇被几个医女、婆子拦着不让踏出公主府。
后来她便被一直软禁在公主府里,直到传来叛军被平、蛮王失踪的消息。
那是她唯一的弟弟,她当年答应过母妃会好好照顾他,可是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将他弄丢了。
那时泸阳只是自责、内疚,并没有多想,直到后来,她无意中发现了自己丈夫的秘密。
那天她照旧前往长安城郊区的西明寺为弟弟祈福,却在半路发现遗落了重要的东西,便又急忙返回,没想到阴差阳错下竟得知弟弟的起兵是有内情的。
而自己相中的夫君,那个几十年如一日爱护她男人,明明知道阿宸是她最为疼爱的亲人,却还是让他的大侄子加入征讨大军,以立战功——仿佛他非常清楚这是场必胜的战争。
泸阳浑浑噩噩的联系了母亲留给她和弟弟的暗卫,让他们去调查这些事情,得到的结果却是让她心碎不已。
黎宣,杨严,楚萧……一个个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让她觉得自己的过去竟是那般天真而可笑。
于是她授意暗卫开始发展原本沉寂的、大衍安插在大顺的情报网,一边查找弟弟的下落,一边伺机复仇。
只是她还未来得及出手,黎宣便死了。
说到底,比起那些在阳谋阴谋中浸淫多年的人,她这个一直活在象牙塔里的女孩儿还是太嫩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