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念岚身为太傅,代理尚年幼且刚启蒙的女帝掌管朝政,自然不像黎晟景那般闲适,恰恰相反,他可以称得上是大顺最忙的官员之一了。
这也是他的下属不理解为什么他不干脆直接篡位,而是选择费心费力将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没有的黎晟景推上帝位的原因。在他们看来,直接篡位比要扶持一个年幼女帝要简单得多,毕竟楚念岚手握兵权。
不过他们也只是下属,对于楚念岚他们也只能是听命行事。楚念岚也从来不曾对外说过自己的想法,他好像没有什么志同道合或者能够交心的朋友。
楚念岚来到延英殿的偏殿——他一直都是在偏殿办公,毕竟中书省不欢迎他,门下省也好不到哪去,至于六部,他去哪个部门都不大合适,所以只能在延英殿的偏殿处理政务了。
先前在正殿时,他对黎晟景说的话他也知道黎晟景未必会信——那丫头向来如此,像一只提心吊胆地活在狼窝里的小兔子,看起来蠢萌蠢萌的,但谁都不会轻易地全身心的依靠。
今天下午他安排了弘文馆的博士给黎晟景讲《管子》,自己也就可以专心处理政务了。
大理寺卿胡言便是在这个时候来找的楚念岚。
“见过大人。”胡言朝黎晟景施礼。
楚念岚并没有抬眼看站在书几对面的胡言,继续拿着朱笔批公文,只是口中问道:“今日朔朝之上,为何要提起蛮王?”
这要是换了别的大臣,面对楚念岚这问话只怕是要紧张得冷汗直流了,然而胡言可不是一般人,他也算是朝中少有的只敬重楚念岚却不怕他的大臣了。
“启禀大人,”胡言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楚念岚,一边说道,“这封信是下官今日出门时在家门口收到的。”
楚念岚这才抬起头来看了胡言一眼,随后接过信读起来。
信中只寥寥数语——写着蛮王前不久和大衍来使曾有过接触,并且二人曾密谋了什么云云。
信中字是用非惯用手所写,想来写信之人是他们身边的人,并且不想被认出身份。
楚念岚看完,抬头看向胡言——就这?他可不信胡言会因为一封并不知寄信人是谁、甚至无法确认里面信息真假的无名信,就贸然在朝堂上提起蛮王的人。
毕竟,除了初来乍到的黎晟景,众所周知蛮王是楚念岚的禁忌。
胡言往前走了两步,压低了声音道:“大人,这封信上的事,应当不假。”
楚念岚挑眉看着胡言,等着胡言解释。
“先前陛下让人多盯着大衍驿馆,下官便也派了人去盯着。就在滇西王后与东渺王妃一同去墓园的那天下午,蛮王出现在驿馆附近过。”
胡言这番话让楚念岚垂眸沉思了片刻。
独孤靖来大顺应该是为求援兵的……独孤靖这厮总不至于见他楚念岚不曾回应他,就去找蛮王了吧?蛮王现在手上也应当没有可用的兵力才是啊。
胡言告退后,慕白之翻窗而入。
“大人,”慕白之恭敬地施礼,“可要属下去调查一番?”
楚念岚闻言,不曾回复,只重新拿起朱笔批改公文。慕白之心下了然,又无声无息地翻窗而出。
这边厢,黎晟景完成了今日下午的功课,正准备去院子里散散步放松放松,就见琴弦提着食盒来了。
“书墨呢?”黎晟景一边打开食盒,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平时都是书墨来送点心的,所以便随意地问了一声。听琴弦说书墨病了,又关心了几句,无非是什么看了医没、吃了药没、多喝热水云云,见琴弦一一答应,这才换了个话题。
“今日朝中有位大臣说在京城见到了蛮王,琴弦你知道此人吗?”
琴弦只是个十年前入宫的小宫女,主子在后宫中也算不得得宠,其实未必知道前朝的事。黎晟景也只是随口一问,能得到些信息最好,得不到也影响不大——她也不过是想八卦一下那位仿佛万能的太傅大人罢了。
“蛮、蛮王?”然而出人意料的,琴弦看起来不但知道,而且似乎知之甚多,黎晟景眼中满溢着“求深扒”。
黎晟景点头:“对啊,今天朝上那位大臣一提起这个人,所有人都看向太傅啦,这是怎么回事啊?”
琴弦和书墨不一样,虽然黎晟景摸不透书墨到底是不是楚念岚的人,但她怕楚念岚这事是没跑儿的;琴弦却像是只认她黎晟景这个皇帝,面对楚念岚仿佛真的后者就只是个臣子,从不露怯。
甚至偶尔还能看出她对于楚念岚的深恶痛绝。这不禁让黎晟景这个阅过成千上百本言情小说的现代人脑洞大开——这两人过去是不是有一段不为人知的禁忌之恋呢?
琴弦看了看四周,像是确认没有“旁人”了,于是缓缓道来。
楚念岚当年以十一岁的稚龄连中三元是世人皆知的,但楚念岚并没有入朝为官,而是在京城待了几天后便辞别了先帝,说是回乡了。
世人对此事的真相众说纷纭,有说是皇帝不信任十一岁的小娃娃的,有说是大臣们排挤的,有说是楚念岚家中出事的,甚至还有说楚念岚是神仙下凡的……总之,道一句莫衷一是并不为过,毕竟楚念岚也是个传奇人物,闲的无事可做的平头百姓们也就发挥了各自的想象力,编造出了各式各样的故事。
然而不到半年,在益州便传出看到楚念岚参军的消息。不过闻之者众,见之者少,因此很多人并不当真。
直到武福十四年的九月,蛮王起兵造反。
蛮王是睿宗皇帝黎宣的三弟,名唤黎宸。
楚念岚是他极为欣赏的下属——黎宸没读过多少书,因此对于楚念岚这种文能提笔诗三百、武能提刀杀贼寇的人才是颇为爱护和尊重的。
也是在楚念岚和幕僚的劝说和挑拨下,黎宸选择了起兵。然而让黎宸万万没想到的是,其实楚念岚是受了睿宗皇帝的指派,前往黎宸的身边卧底,为的就是要名正言顺地铲除黎宸这个心腹大患。
黎宸就是黎宣心里始终不曾拔掉的那根毒刺——当年若不是他动手脚派人偷走了还是奶娃娃的黎宸,指不定如今坐在这龙椅上的就不是他了。
不说这事并非天衣无缝,单单是想到父亲的偏心偏爱,黎宣都觉得意难平。渐渐的,黎宣动了杀心。
黎宸蜀王军在楚念岚的指挥下一路高唱胜歌,却在一场极为关键的战役上,楚念岚的突然倒戈杀了蜀王军一个措手不及。
自此,黎宸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只是百姓们甚至不少大臣都不知道黎宣的阴暗心思,更不用说楚念岚是有意卧底这件事。因此,世人对于楚念岚的行为也是褒贬不一——有说他忘恩负义,卖主求荣的;也有说他深明大义,弃暗投明的。
不论如何,楚念岚因为蛮王最终走向了大顺的政治权利中心,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黎晟景听着琴弦讲着这段往事,一阵寒意却袭上心间——大臣们都不知道这事背后的阴私,为什么琴弦一个小小的陪嫁宫女能够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