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念岚身为独揽朝政大权，并且还是大顺朝廷唯一一名正一品官员，自然是当之无愧的内阁阁首。阁首不曾到场，其他人甚至黎晟景这个小皇帝都不敢说“咱们直接开始吧，不等迟到的这厮了”。
是以楚念岚来到紫宸殿时，便看到这样一副场景。
殿中的大臣们面面相觑，坐在大殿的左右两旁不发一语；而坐在上位的黎晟景此刻正勤勤恳恳地写写画画。
于是楚念岚先是朝黎晟景告罪，道是自己路中不慎弄脏了衣物，于是去延英殿的偏殿换了一身行头才急忙赶来云云。
且不说这话听着有多么不合逻辑，多么嚣张，单是楚念岚这副风轻云淡无所畏惧的模样就足以让在场部分人气得咬牙了。
可惜楚念岚虽是太傅，却手握兵权，虽说大顺皇帝也有自己直辖的左右卫，可谁都不敢赌黎晟景这个八岁的小丫头究竟知不知道号令的信物在哪。
黎晟景乖巧地坐在赤金打造、镶嵌了各种宝石珍珠的龙椅上，看着楚念岚微微一笑：“太傅来了便好。”
倒也不只是怕楚念岚不敢问责，而是黎晟景实在是想快点结束了好回金銮殿补个觉。
因着如今是腊月了，大顺一年中最重要的年节也要开始准备，于是这次的重点讨论内容就是关于今年年节的问题。
黎晟景坐在龙椅上，一手支着脑袋，看着户部尚书与礼部尚书、光禄寺卿、太常寺卿等人吵来吵去，觉得颇有意思。
户部尚书名叫叶廉才，昨日楚念岚给她科普过此人。这叶廉才是武福四年的进士出身，并且也是那一届的算学第一。在那一届的进士里，睿宗皇帝最为欣赏此人——毕竟一进户部没多久就给查出了将近十万白银的亏空账单，哪家皇帝会讨厌呢。
这叶廉才也无愧他的名字，真真是“敛财”至极了——每一块银子都是精打细算的使用，逢年过节要办筵席要搞祭祀的时候，各部门找他要钱那可真是要用尽浑身解数才行。
总而言之，自打叶廉才入职户部后，想从户部这抠银子出来中饱私囊那真的是想都不要想，因为这叶廉才会把所有项目的钱都缩减至极致——你只可能因为挥霍无度而导致经费不够，绝不可能存在有多余银钱可以用来私吞贪污。
曾有一些官员想要设计叶廉才，没想到最后叶廉才没事——这个“守财奴”竟然为官还挺清廉——而自己不但官没了，反被叶廉才查出大量贪污，最后连头也没了。
这次也是如此，礼部等人想多捞点银子，于是当着黎晟景的面开始画大饼，然而叶廉才听着听着就忍不住开始训斥找茬杠上开花。
这在黎晟景的眼里就仿佛是在菜市场买菜杀价一样——
——老板这菜多少钱啊？
——十五。
——怎么可能这么贵！隔壁那谁家才十二呢！而且你看你家这菜，色泽也不够艳丽，一看就不怎么新鲜，十块都嫌多了，八块卖我吧……
黎晟景晃了晃脑袋，想把这种奇怪的联想甩出去。
没想到争执突然就停下了，叶廉才扑通一下就跪在黎晟景面前，哭诉着：“陛下，国库是真的穷啊，真的没有多少银子来用了啊！前几年打仗国库亏空太多现在还没缓过来呢，请陛下三思啊！”
黎晟景被这一遭哭诉给惊得呆住了——她以为是这人跟其他人辩论输了开始“撒泼”——于是求助地看向楚念岚。
楚念岚可不像黎晟景半路开小差去了，他可是看着这叶廉才“舌战群儒”又一次获得了“胜利”，然后见黎晟景摇头才又上演了一出买惨来的。
其实国库真不算亏空严重，哪怕“武蛮之乱”才过去没几年，但以叶廉才的敛财手段，外加那些年睿宗皇帝抄过的几家世家家产，其实早就恢复过来了。
楚念岚咳嗽一声，叶廉才立刻停止了撒泼式哭诉，安静地起身坐回自己的位置。楚念岚这才说道：“启禀陛下，臣以为叶大人言之有理，何况先帝刚刚去世，陛下尚在孝中，年节虽是大节日但也还是从简为上。”
在大顺的律法里，孝期也是有着明文规定的——若是君主去世，普通百姓与五品以下官员的孝期为三个月，五品及以上官员的孝期是七个月，皇帝的孝期则是一年。
黎晟景赞同的点点头——虽然她只是觉得如果太隆重了估计又是一堆繁冗的礼节，很麻烦。
于是黎晟景登基后的第一个新年便定下来是一切从简。
接着，内阁的大臣们又开始争论具体的流程，根本没睡够的黎晟景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也还是抵挡不住周公的诱惑，已经摘去头上沉重的旒冕的黎晟景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
忙着争论的大臣们谁都没有那个心思去关注坐在上位的黎晟景，只有一直看着黎晟景的楚念岚发现了。于是他拍了一下胡椅的扶手，原本喧闹的场面顿时鸦雀无声，黎晟景也吓得一下子清醒过来。
此时几近午时，楚念岚安排好各部门的工作，让众人三日内将各自设计的年节流程交给他过目后便宣布退朝解散。
当最后一名官员离去，楚念岚才问黎晟景：“陛下今日上午的朝会可有收获？”
黎晟景被楚念岚这问题问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收获？收获啥？学那些大臣们不用脏字把别人骂得体无完肤吗？那她确实学到了不少。
但是这种大实话显然黎晟景是没有那个胆子敢说出来的，于是黎晟景一脸无辜地看着楚念岚，试图萌混过关。
说实话，自打黎晟景当了皇帝后，整个人都逐渐圆润了起来，一张依稀还能看出之前瘦弱模样的小脸着实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楚念岚对此也只能无奈叹息，原本到嘴边的训诫也只得咽下去，重新换了一套说辞。
“陛下，”楚念岚朝黎晟景施了一礼，苦口婆心道，“臣知道陛下年纪尚小，对于诸位大臣所言也是知之甚少。但陛下毕竟已经是大顺的帝王了，微臣的政敌也会因为微臣而针对陛下，就如同朔朝时那位高晏平大人一样。”
最后两人的对话还是被司膳司的女官和宫女们大着胆子打断了——黎晟景那脆弱的胃可经不起再次不规律的饮食作息。
黎晟景一边喝着温水，试图冲淡嘴里服过中药后的酸涩，一边看着楚念岚匆匆离去的身影，再次陷入沉思。
黎晟景觉得自己都快要被楚念岚这厮给迷惑了，可理智上又不断地在思索、质问着——真的有这种费尽心机只想扶持一个毫无关系的幼帝独当一面的权臣吗？她该信任这人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