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老婆指使得团团转的祝老板跌跌撞撞出门而去。祝大娘脚不点地安顿王满,烧水和面。王满倚在坑头,心满意足,却又忽地想起一件事——
——祝老板真是昏了头了。找人写保书,怎么把这个被保人忘在家里了。不说当场按个手印什么的,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写什么呢?
王满匆匆起身出门,差点跟祝大娘撞个满怀。
“上茅房啊?”
王满不假思索应了声,“是啊是啊。”说完两人才反应过来,这番不过脑子的随口对答实在不像话。祝大娘老脸一红,手一指,“在胡同尾巴那儿。”
祝老板走的是胡同口,可王满被话堵住了,只好先朝胡同尾巴茅房走过去。路上回头看了两次,见祝大娘仍在门口张望,只得弄假成真,一路去至茅房。
这一片都是王满踩点时趟熟了的,到了胡同尾巴,祝大娘视线被挡住以后,王满一个拐弯,斜着插过去,走过一片住户人家,就看见了在远处跑着的祝老板。
王满心想:还好瘸子跑不快,总算赶上了。
接着:他跑什么?
出门时那么不情愿,这时候为什么跑得这么急?
自穿越以来,王满脑子里总有根弦,时时刻刻绷得紧紧的。这可是到了另一个世界,怎么可能真正放松下来,四仰八叉瘫着。
在这一世,哪怕最松懈时,这根弦也只是没发出声音而已,但仍旧静静地抻着。一般情况下,它就像风中的竖琴,随着风力强弱,时高时低地嗡鸣不已,仿佛在提醒王满:这不是你的世界,这不是个太平世界。
而现在,这根弦响得如此急切、刺耳,震响了最强音的警报。
祝老板,他跑什么?
大脑还没来得及将结论诉诸语言,王满心里已经明白了。
奔跑!脚下加力,拿出二十来岁年轻人的力量,斜刺里飞奔过去。
前面拐过去一点没有人家。
/他跑什么?/
只要把他从路上逼进荒地里,那就没人看得见了。
/他跑什么?/
无论如何一定要截住他。
/他跑什么?/
去茶馆请人写保书用不着跑,更不用说这么不要命地跑。
这是去报案。告密!
第一次?还是手上已经沾了血?
没等推理进行下去,王满已经截在了道路前头,拦住祝老板的去路。
一瘸一拐拼命奔跑的祝老板脚下一绊,险些栽倒。“你、你……”王满上前两步,吓得祝老板蹿向路边野地,落荒而逃。
荒地更好。王满紧跟上去,直到远远离开道路,这才加速冲刺到祝老板背后。本打算像电影里那样一头撞过去,又担心撞不到别人反把自己摔个跟头。正在比划姿势心里模拟,前面的祝老板脚下一绊,在地下骨碌碌滚出老远。
死瘸子,往哪儿逃!王满在地上扒拉几下,拣起一块尖角石头,几步冲上前去。祝老板刚想起身,被王满一把按倒。
你个吃人血馒头的,卖过多少人?要不是老子命大,非死在你手里不可。王满满腔怒火,左手掐后颈,右手高举石块,使出全身力气,呼地一声,朝后脑猛砸下去。
眼看就是脑浆迸裂。
千钧一发之际,王满心里猛地一抽,鬼使神差一般手腕一偏。那块石头贴着祝老板的脸砸在地下,扑的一声,尖角直陷进泥地里。
不敢杀人。
哪怕受过严格训练的军人,第一次不是射向靶子,而是朝着有血有肉的敌人开火,心理都会受到极大影响。非战争年代的后世,军警实战开枪之后甚至需要接受心理治疗。面对面的白刃杀敌更是一道难关,一般人翻不过去。就连兽性十足的二战日军,都担心新上战场的士兵承受不住刺刀杀人的冲击,往往让新兵先用战俘试刀。
王满既无兽性又无训练,哪敢徒手杀人。上次是为了活命挣扎搏斗,虽然杀了人,那是一不留神失手,其实根本没这个意识。要他有目的有预谋地杀死某个人,王满绝没有那个胆子。
这虎头蛇尾的一击,虽然没取了祝老板的性命,却足够吓得他魂飞魄散,瘫倒在地。
“……饶、饶命……”
可怜啊。一边呼哧呼哧喘得直喷白沫,一边还要尽力讨饶。剧烈喘息之下,发出的声音哽哽咽咽,像小狗的哀鸣。活了七十年,这是王满第一次看到有人像这样哀哀求告。虽然明知道这个人的出卖会要了自己的命,王满仍旧硬不下心肠。别说杀人,连句狠话都说不出来。
“告密!你、怎么能这样害人呢?”
连谴责都说不上,更像是一句感慨。趴在地下的祝老板听出机会,直挺挺地跪了起来。“不不不,没有没有没有。警察跟我说,我告发的那个,发达了,当了大官了。这叫什么感、感化……真的真的,有半句瞎话天打雷劈。后来我还见过他呢,就在东院门,黑漆大门,好大的四合院……”
祝老板倒豆滚珠一般说个不住,听得王满一愣一愣的。神转折啊。刚刚还吓得连句整话都吐不出来,这会儿都赶上嘻哈歌手了。现场抓词儿,freestyle!还当这棺材佬笨嘴拙舌呢,原来这么能说。也不知道是一向如此还是绝地求生激发了潜能。
“……要不,您老也感化了?瞧您,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二目有神印堂发亮。福相啊!感化过去,准保也能当个大官儿……”
王满好不郁闷。无论是电影小说里还是真实历史中,出面劝降的,不说是大人物,至少也得是个审讯员吧。我倒好,居然是个卖棺材的来感化我。瞧那战战兢兢的德性,顶天也就是个打小报告领赏钱的小市民,跟什么中统军统特高课八竿子也打不着。
别说人家了,你自己不也一样吗,离进入组织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连叛变都没资格。叛变过去能提供什么情报?举报本来就在监狱里的袁铮还是眼前这个祝老板?别气得特务们大耳光抽你。
参加革命怎么这么难呢?遥遥无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