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嗒。
地面轻轻一响。
吹灯之后上床之前,王满悄悄把几件杂物放在地上,就在里屋房门和他睡觉的门板之间。这是在乞丐窝子里学来的手段。
现在,有东西碰到了地上的警戒障碍。
有人过来。
只响了一声,却比连连作响更加可怕。这说明来人踮着脚尖,蹑手蹑脚。
说明来人不怀好意。
王满没有时间做出这些推理。随着那一声轻响,头脑中紧紧绷着的那根弦骤然震响,如银瓶乍破,如铁骑突出。
地上只轻轻一响,却势若霹雳。
一声霹雳,同时惊起两个人。
王满还没清醒,人已一轱辘滚下门板。
另一个惊起的是偷袭者,见机之快不亚于他。那一声霹雳中一跃而前,大吼着向下猛砸,挟着呼呼风声。
也不知用的什么武器,只听咔嚓声响,门板竟被砸得劈裂开来。滚在地下的王满惊出一身冷汗,腰腿发力,一跃而起——
——却被裹在身上的薄被缠住了腿。那具能够精确完美执行大脑指令的身体被这一绊,动作失准,跌跌撞撞,差点摔倒。王满惊呼出声:“祝老板等等……”
祝老板哪里肯听。王满这一踉跄,正好把脑袋送到他手边。厉声尖叫中,祝老板再次挥臂,“呀!”
拼命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祝老板身材瘦小,但在这种疯狂状态下,爆发出的力量和速度远超王满想象。一击不中,第二击循声而至,来得又快又狠。王满虽有眼到手到的本事,但一片漆黑中看不见对手,优势丧失殆尽,只来得及抬起手臂,胡乱格挡。
只勉强挡了一下。重击的一半力量落到头上。
放在平时,这一击能把他打得昏死过去。但在这一刻,王满的疯狂程度丝毫不亚于祝老板。肾上腺素在奔流,仿佛加持了金钟罩。王满只晃了晃脑袋,双手抓着门板猛一掀,挡住祝老板的第三击。王满连退两步,甩掉牵牵绊绊的棉被。
里屋那边又有脚步声。是祝大娘,那个泼妇过来了。
二对一。死定了。
对面的祝老板挥舞手中的武器,步步逼近。虽然看不见王满,但就这么大点地方,大方向错不了。
快找件家伙抵挡一下。
没家伙,有点亮光也行。有亮光,比有武器还好。
柜上有火柴,给客人点烟用的。
祝老板砰地砸在店堂的方桌上,不由得手下一滞。王满趁机一大步跨向柜台。人还未到,手已经伸上柜台台面。凭着这些天盯守的记忆,准准地抓到了火柴盒。
但就在这时,两腿忽地一软。剧烈的动作耗尽了肾上腺素激发的力量,激情一去,接踵而来的是疲软。头上挨的那一记非同小可,之前还能挣扎几下,但紧接着——
——没有晕厥,只是天旋地转。像挂面进了滚水锅,王满缓缓软倒。
嘭的一声,重物从天而降,砸得王满胸口一瘪,存在肺里的一口气被猛地榨了出去。是祝老板。狠狠骑上胸膛,双手扼住王满咽喉。
“掌柜的快来!这小子被我砸晕了!”
其实并没有。王满的脑子并未关闭,只是全身瘫软,挣扎不得。
掌柜的?
不是祝老板。是祝大娘。
居然是祝大娘!
“快来,快呀!绳子捆上,报官!领赏!”祝大娘嗓门拔到高八度,双手加力,掐得王满喘不过气。“快,快呀!他妈的死哪儿去了!”
祝老板踢踏踢踏拖着残腿直往这边奔。“来了来了,去厨房拿了菜刀,来了!”
“绳子!拿刀剁了他咱们上哪儿挣钱去?卵子不中用脑子也不中用啊?拿什么刀,老娘平地上抠块砖,照样拍了他!”
踢踏踢踏脚步靠近。“死了?”
“晕了。绳子,拿来!”
“没、没,菜刀接着。”
“接你妈,拿菜刀干什么,片了你爹妈涮锅子?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嫁给你这个脓包。穿上衣裳逑样,脱了裤子没逑样。你说你还活着干什么!绳子!”
踢踏踢踏的脚步声一顿,祝老板转了个身。应该是听老婆吩咐,拿绳子去。
“去哪儿?啊?一出事撂爪就跑,还是个男人不是?过来!拿你那刀比着这小子。放心,晕了,咬不着你。”祝大娘的肾上腺素看样子分泌得也不少,按捺不住兴奋之情,只能通过骂骂咧咧来宣泄,“没我你能干什么?不中用的东西。”
踢踏、踢踏,踢踏踢踏。
“啊——”
祝大娘一声尖叫,“你妈的,是我!伤着我了——”
尖叫变成一连串呜噜声,伴着菜刀砍击肉体的声音:夺、夺、夺……
压在王满身上的重量朝旁边渐渐偏移,渐渐滑落。身上一轻,王满拼命朝前爬行两步,一只手扒住了墙壁,死命抠住。然后,整个身体慢慢撑起。
夺!夺!夺!
另一只手向上,撑在柜台上。这只手感觉有些别扭,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火柴。
王满一用力,捏碎了火柴盒。里面的火柴纷纷落下。残留在指缝中的几枝,被痉挛弯曲的手指抓住,在柜台上一划。
一团黄光。
黄光映照下,地上的一张脸向上抬起。血污的脸,毫无表情的脸,疯狂的脸。
祝老板的脸。
血淋淋的菜刀,挥起又落下。
最后“夺”的一声,菜刀没有再次挥起。祝老板踩着血泊中的祝大娘,缓缓起身。
王满惊恐万状,撑着柜台,竭力站稳。但身体却像没骨头一样,软绵绵的,不住地向下出溜。
“咯咯咯。”祝老板一咧嘴,露出个笑容,仿佛阴沉沉的棺材敞开了盖子。踢踏。向前一步,菜刀攥在手中。
“你、你、别过来!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干什么?”祝老板猛一摇晃脑袋,低头瞧瞧祝大娘的尸体,又抬头瞅着站立不稳的王满,“还没死……正好。”血淋淋的刀向前一指,“你!你杀了我老婆!”祝老板又发出一连串笑声,“咯咯咯。”
孤零零的笑声,兴高采烈。半夜三更响起,听得人寒毛倒竖。“咯咯咯……”
王满的脸绷得紧紧的,像一块铁板。同时大脑飞转,探索着全身上下各个部位,仿佛大败之后的司令部发疯似的搜罗残兵:躯干、四肢、手、脚……
踢踏,踢踏。祝老板逼近两步。
是死是活,就看这一下子。火柴最后的余光里,王满屏息凝神,聚起全部意志力,向身体传下号令……
一脚飞起。脚尖落处,正正踢中祝老板手腕。
叮当一声,菜刀落地。
祝老板吃了一惊。本以为这人只剩下半口气,一推就倒,谁知还有这般本事。祝老板哪里敢空手上前,慌忙在地上摸索那把菜刀。
这边厢挫了锐气,另一边却壮起了胆子。王满且不上前扑打,在柜台上摸索着找到几枝散落的火柴,嚓的一声划着,点亮了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