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场的来了。
是上面那个反派,钱胖子。钱胖子的营销演讲进入尾声,到了“买它”的阶段。面对群情激昂的叫花子,“……弟兄们嗓门再大,都不算。锣鼓再怎么乱响,还得一锤定音。孙爷,老哥哥,就听你的了。大伙儿,给孙爷来声好儿哇!”
乞丐们发疯似的叫好:“孙爷孙爷!”
嚷嚷声中,孙头儿站起身来,慢条斯理,冷着脸儿。
一般乞丐看不出名堂。一是已经进入了洗脑末期,脑子里一团邪火,高烧二百多度,丧失思维能力了;二来呢,叫花子中间,本来就没几个机灵鬼。真机灵的,一般也混不到要饭这个境界。
当然,特例还是有的,比如朱元璋。还有这个钱胖子也是。别看说得热情又洋溢,其实理性又冷静。这时一看孙头儿的神情,钱胖子心里诧异:还真有犯贱的,宁可要饭也不愿卖白面儿?
好!钱胖子心里乐开了花。按他的心意,每个杆子上挑些能跑能跳手脚有力气的,就行了。至于各家杆子的杆头儿,招来不是给自己添堵吗?要的是喽啰,却来了寨主。可惜毒品上家不同意,非让他把寨主一并请来不可。其中的道理,钱胖子早就琢磨透了:上头这是防着我,非掺些沙子进来不可。今后的团伙里有其他杆头,他钱胖子就别想铸就铁打的江山。
当然,要是有哪位杆头儿八抬大轿都抬不动,那就怪不着钱胖子了。可问题是,哪儿有那种人呢?就算自己有毛病,怕沾那东西,也挡不住那么多盼着吃香喝辣的叫花子。
钱胖子的思路完全没问题。孙头儿之前也是这么想的:挡不住,没法挡。所以才那么颓废——虽然恨透了毒品,也只能在下面嘀咕几句,不敢公然站出来,挡住大伙儿的发财路。
但现在,孙头儿心里有了底气。原来评书、演义上说的是真事儿,世上真的有高人。
这拐子,不,拐爷,这是高人啊。姜子牙!
孙头儿的步子虽慢,心里却充满勇气。
到得近前,一声不吭,向场子之外侧过身子,双手一拱。这是赶快滚蛋恕不远送的意思。
钱胖子巴不得,正想“那什么没事我先走了”,乞丐群里炸窝了。
“孙爷,别呀!”“天大的好事啊!”“这不是把送上门的银子往外推吗?”
还有更激烈的。“姓孙的,你他妈别给脸不要脸!什么杆头儿,我呸,屎橛头!”跳出来的这个绰号烟灰,一听绰号就知道,这是个有嗜好的。从前在烟馆当伙计,偷吸的量比正经客人都多,终于沦落成了叫花子。乞丐凄惨啊,烟瘾都快戒断了。今天总算重新点燃了希望的火苗。“敢坏钱爷的事,我跟你拼了!”
孙爷贵为乞丐头儿,哪会跟这些小杂碎撕扯。挑对手也得旗鼓相当。两眼直视钱胖子,“你手里的,是日本人的货。”
钱胖子本来只等着看笑话,没料到出来的是这么一句。且不说没有搓一搓嗅一嗅舔一舔,压根儿就没见着东西,却能单刀直入,一句话点出货源。
钱胖子内心独白:大行家。不对,他是怎么知道的?一个要饭的老花子,他凭什么能知道?
孙头儿内心独白:拐爷料事如神。诸葛亮!
其他乞丐群演没有内心独白的资格,只有乱纷纷发声:“怎么了?”“怎么回事?”
谁都看得出钱爷神情不对。刚才还那么伟岸,指引贩卖大烟的方向,这才过了多久啊,也就是眨巴眼的工夫,怎么就直打晃了呢?偶像越是完美,容错率越低,半点瑕疵都不能有,更何况愣怔在那儿。多半是在孙爷手下输了一招儿。
钱爷地位下降,孙爷冉冉上升。两人成了平手,场子里成了两大高手对峙的局面。
钱头儿长期担任领导工作,乞丐头儿,对群众情绪十分敏感,眼见气氛有变,立即出手,“没错。是日本人的货,怎么了?”这是一记无赖拳,底层社会见惯的招数。平平无奇,胜在经典实用。
你咬我?
孙爷是更加资深的领导,却并不跟姓钱的争抢先手。因为底气十足——拐爷盘腿坐着呢。
但王满心里半点底都没有。刚才已经被孙头儿和铜锤堵那儿了,幸好钱胖子解围,把孙爷请到人群中央。谁知道接下来的步骤竟然更要命,将他逼进了死角。
孙爷的眼光投向这边,铜锤连连捅着王满。“孙爷找您说话……写,快写。刚才您怎么知道的,照样儿再来一个呗!”
冬天的北风嗖嗖刮着,王满背上却直淌汗。刚才怎么知道的?网上看的。三十年代,北平狠禁了一阵子毒,唯一还能大摇大摆做这行生意的,只剩下官府惹不起的日本人。大量资料加一点逻辑推理……
忽然间灵机一动,开了窍。日本人,鬼子!
王满手指疾书,简体繁体都顾不上了。瘫子师爷眼睛恨不得扎到地面,总算认了个大概,迅速转告附耳过去的铜锤,铜锤再飞报在场内傲然挺立、等得不耐烦的孙头儿。
一连串动作,看得身为对立面的钱胖子有点眼花。只见孙头儿将耳朵从铜锤嘴边猛地一收,“啥?”
铜锤连连点头。孙头儿干咳一声,说出了那句现场观众期待已久的回复:“你一个中国人,怎么替日本人干活?”
孙头儿的表情,活脱脱一个不得不说出尴尬台词的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