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小姐真不巧,这雨说下就下,这会儿怕是出不去了。”
雀儿站在回廊,将小手伸了出去,没一会儿就沾满了雨点儿。
“罢了。”萧晗的样子像是有些失望,看着眼前突如其来的暴雨也是无可奈何。
难得今天陈桂兰放一天假,想去大雁塔看看荷花还让老天给拦住了。
“怎么,要出去?”
沉闷的声音出现在回廊的北端,顺着声音望去,是萧权。
他举着一把深蓝色的油纸伞,上面还用金墨画出一大只蜿蜒的蚺蛇,看样子是特地过来的。
“是。”萧晗闻声答道,并行了一礼。
“去给小姐带把伞。”萧权吩咐向一旁的雀儿,又面无表情的对萧晗说道,“我在外面等你。”
这么大雨天这是要把自己带哪儿去?萧晗疑惑不解,但是只能乖乖听话。
走到门口,见到一辆车顶跟萧权油纸伞一个花色的两驹马车。萧晗迟疑了一会儿,又向车后走去。
一掀开车帘,萧权端坐在里面。
萧晗迟迟不敢动,总觉得这个对他忽冷忽热的男人如今有一种令人望而却步的气势。
“还愣着干嘛,上车。”
萧权的态度还是冷冰冰的。萧晗点了点头,在雀儿的搀扶下进去了。
她来萧府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与萧权独处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还是面对着面,只觉得心要跳到嗓子眼儿了。
一路上,萧权一句话也没有说,端坐着在一旁闭目养神。萧晗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个,不安的低垂着眸子,盯着自己的手看了一路。
两个时辰过后,马车停了下来,萧权也睁开了眼睛。
“走。”
萧权不知何时这般惜字如金了,他捡起油纸伞一个箭步跨了出去,动作流畅的下了车。
萧晗紧咬嘴唇,满腹担忧的下了车。
雨下的小了些。
萧权好像把自己带到了一片树林,眼前一片参天大树,挺拔耸立。有松有柏、有槐有杨、还有银杏和杉木,总之壮观极了。
萧晗环视四周,刚要询问萧权用意,却见他一声不吭的朝南边走去。萧晗与雀儿面面相觑一番,还是选择跟了上去。
等萧权止步,眼前美景令她目光闪烁。
眼前是一片荷塘,比大雁塔后的那池还要大。荷花肆意生长,一朵一朵巴不得比人还高。荷叶巨大无比,一片片比脸盆还大。
雨水滴落在花瓣与荷叶之上,犹如晶莹的珍珠一般。还有一条锦鲤挑出水面,衔住一瓣荷花。
萧晗看傻眼了,世间竟有这般仙境存在。
“你怎么....”她有些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我素来不爱花,所以府上从未种植。听说你喜欢芙蕖,就带你瞧瞧。”
萧权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无微不至。对待外人他心狠手辣,对待自己人却是这般温柔。
萧晗再次对他有了改观,就连一旁的雀儿也被主子的变化感到惊讶。
“你...为何对我这般好...”
萧晗觉得眼前一切令人难以置信,除了忘尘以外,萧权居然是第二个带自己赏荷的男子。
“别多心,你心情好了才会不留余力的帮我忙。”
萧权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一株白荷,但是心思完全没在荷塘。
两人就站在绵绵细雨中一言不发的赏着景。
萧晗的脑海里浮现大雁塔那日与忘尘的经历,又闪过萧权在蚺池中不顾一切的模样。
“那块玉...对你很重要吧。”
萧晗看向萧权手里攥着的那块雕刻成蚺蛇模样的玉石,开口问道。
“嗯。”
萧权的鼻腔沉闷的哼了一声,目光却不离开荷塘。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只听见雨声淅沥。
不久,萧权又发话了。
“那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
萧晗倏尔抬眼看着一旁的萧权,杨好说的并没错。
“杨好好像比较敬畏这块玉,我有点想不通他偏偏让我给你送去。”萧晗的目光不由得投向萧晗,把语气尽量变得柔软。
“原来如此。”
“自以为跟我久了什么事都敢干了,回来得好好收拾他吧。”
“...”
“她是怎样的一个人?”
萧晗话锋一转,再次小心翼翼地问道。
“她是这个世上最温柔、最好的女人。”
萧权头回露出这么温柔的目光,总有些望穿秋水。
“你一定,很爱你娘吧。”萧晗开始有些同情萧权了。
一个自幼被卖到青楼的女子居然会同情一个感受过亲情温暖的人,听起来就很别扭。
“我爹以前还是个寒门学子,远赴甫京科举只为谋个一官半职。我娘是当朝宰相的外甥女,千金之躯。”
“可能就是缘分,我爹为了生存只好到刘府当差。白天拼命干活,晚上摸着黑读书。”
“有一年冬天,我爹躲在回廊里透着月光看书被我娘发现了,我娘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的陪他在寒风中读了一晚上的书。”
“小姐和奴才情窦初开,可是我爹自知配不上我娘,这份感情一直被埋在心底。直到我娘捅破了窗户纸,他们才真正在一起。”
“后来两人在一起读书的样子被刘府管家的看见了,我爹被抽了几十板子,我娘也被禁足在房里。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事情过去了的时候,我娘却说她已怀有身孕...”
“生米煮成了熟饭,刘家上下不得不认我爹这个不成器的女婿。听说当时还闹的满城风雨,可是我娘并不在乎。”
“我爹入赘刘府,刘府也只好去求宰相大人给我爹找个官当,至少也体面些,于是我爹就在朝中任户部尚书一职。”
“我爹升官发财以后,我便出生了。在我四岁那年,他又娶了三房妾室。自从那三个女人住进萧府后,我爹就很少探望我娘了。”
“可是我娘并不怨恨,把精力整日都放在我身上。隔三差五的就会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带我在院子里种花、放纸鸢。那段光阴,真是不舍得过去。”
“可是好景不长,我爹被人诬陷害的满门抄斩。我娘不愿任人宰割,最后往我手里塞下这块玉就悬梁了。”
“我萧家上上下下七十口人,除我以外,尽数被斩。就连那几个妾室生的庶出,也一个都没留下。”
萧权破天荒的对人敞开心扉,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话到嘴边自己就出来了。
“那个人...就是陆大人吧?”
通过这些日子在府里听见的传闻,萧晗也只能猜到这里了。要不然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原因,会让萧权对陆家下这么狠的手。
萧权狐疑地看着萧晗,自打她入了萧府以后总会四处打听自己的消息,于是自己将计就计让那些下人时不时的透露些给他。
可没想到这丫头这么敏捷,从这些凤毛麟角里边就猜出了大概,他当初当真没看错人。
见萧权不再言语,萧晗也乖乖噤了声。
雨停了,天边出现一道彩虹。七色光巧横架荷塘两岸,拨云见日又是莺歌燕舞。
“如果我现在决定把你放了,你会开心吗。”
萧权的话惊得萧晗瞳孔缩小了不少,但是她还是强装镇定的回答。
“若是以前你这么说,我自然会高兴。可如今我欠你的太多,没有退路了。”
话说得好听,其实她自己明白,光凭她的身份没办法进入皇宫找忘尘,如今只能和萧权互相利用。
“哦?你的忘尘师父不要了?”
萧权回头盯紧萧晗的双眼,像是有些期待她接下来的话。
“他是僧,我是妓。我们两个这辈子都不可能走到一起,不如早些断了念想为好。”
看着心口不一的萧晗,萧权甚至有点想笑。她若不是为了四皇子,怎么会心甘情愿的在这府里这么久,还接连几次的示好?
“他对你的心思那日不是摆明了吗?两情相悦,还有不可能之说?我不信。”
萧权玩味的抬起萧晗的下巴,嘴角勾起一丝邪魅的微笑。可看着眼前人慌张的神情,止不住愣了几秒。
“兄长平日里都是这般忽冷忽热的吗,如此轻薄小妹惶恐。”
萧晗的脸上挂上两轮红晕,极不情愿的把脸侧向一边。这个萧权,和他刚入府的时候一样可怕。
萧权是情不自禁,一提起这对苦命鸳鸯就兴致勃勃。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他对萧晗的感情已经不纯粹了。
他轻咳了两声,放下了还有些温热的手,再次看向萧晗。
“我一开始只是想报恩,后来听说他在宫里过得很好,也就不便打扰了。就算他不在佛门也是皇家血脉,我怎高攀得起?”
“如今你对我有恩,我替你做事还能嫁给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这笔买卖不亏。所谓无底深渊,下去,说不定也是前程万里。”
萧晗的目光冷艳,突然的转变让萧权有些不太适应。
“萧晗,你给我记住!”
“你不再是湘玉楼的风尘女子,也不再是峤州妇孺皆知的花魁。如今你是当朝御史大夫萧权的亲生妹妹,我不允许你再轻贱自己。”
“如果你不想进宫,就在萧府逍遥快活一辈子。你的路,你自己选。”
萧晗在旁听的鼻子一酸,心跳不止。她像是在黑暗中看见一束光一样看着眼前的萧权,此时这个人的形象在她心里伟岸了许多。
可要真是这样,萧晗在他身边不就一点价值也没有了吗?他又何至于此?难不成真把萧晗当亲妹妹了?
非也。
一个月的接触,萧权已经春心荡漾了。他这个人满身阴暗,还总想着给萧晗一点阳光。
“多谢你...我...我再考虑考虑。”
“今日荷花也看够了,长兄事务繁忙,我们还是回去吧。”
萧权愣了几秒,欣然答应了。鞭声再次响起,蓝顶马车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