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空幽谷内。
石泉涓流,葛藤蔓蔓,一路沿着密荫的羊肠小道,指向了一座遍被苔藓的碎青石围着的小屋。
幽篁轩虽说是空幽谷一派的正堂,其实也不过是建在深林里的小竹馆,在婆娑竹叶影下,晦冥难见天日。檐下长廊,梁栋在毛竹编制成的地板上来回踱步,发出“吱呀吱呀”的扰人清静的声响。
谷中屋舍、筐篓、扫帚、竹床、桌椅……一切器物都是谷中弟子亲手劳作而成,说不上多富丽高雅,却也别样的清新别致。
厅上还有两三人抹洗杯壶,悠然自得。他们也是青虚子的徒弟,青虚子到此地十多年间,周游各地,共收留了七十余名孤儿,无论天赋一齐纳作徒弟。有根骨的潜心修道,没仙缘的则教授一些天地人和、礼义廉耻的道理,平日里男耕女织,倒也活得自在。
“北面巡视的萧师妹可有消息传回来吗?”
梁栋不时向屋外的师弟询问。
“还没有……”
“唉,天杀的天鹰府!”梁栋捶胸顿足。
梁栋和萧萱都是青虚子早期带入谷中的一批孤儿,除了后山另有个年纪小得多的师弟,算是跟随师父的时日最长的弟子。他们的村子遭山匪劫掠,村里大人抵抗而死,几个幼儿被藏在地窖中方的幸免于难。直到青虚子路过,将他们收录门墙,看他俩又有几分资质,后引为了空幽谷的大弟子和二弟子。
自小青梅竹马,又患难与共,梁栋早在这份同门之谊上暗暗寄予了情愫。只是萧萱一直若即若离,使得心高气傲的梁栋不愿折节屈近,迟迟不肯开口。
话说那日天鹰府一众伤败而去后,萧萱当即吩咐师弟妹们分四面巡哨谷外,并约定每日正午时分回谷交接换班,以防不测。
此时正当午时三刻,西、南二路已陆续回还,但另两面仍杳无音信。梁栋心中惴惴不安,忽听得竹林簌簌作响,大步向前问道:“可是萧萱师妹回来了?”
“不用等了!”上方声音冷冷传来,并掷下一物。
梁栋定睛一看,发现被扔下的是一个人,衣衫焦黑破损,毛发曲结覆面。肌肤红肿溃烂,血污与黑痂在上面遍布,整个人发出类似火炉里烧炭的焦臭味。从高空掷下还未转醒,看来是已经失去意识。
朝面部仔细一看,梁栋顿时惊怒交加,此人赫然是镇守东面的纪一川师弟!
抬头望去,只见空中悬浮二人。
刚刚出声的是一红发巨汉,目似流火,身形壮硕如山。赤裸着上身,露出黄铜浇铸般的肌肉,如垒块岩。身上纹有青铜鼎上常见的饕餮、夔牛、应龙之图像,巨睛瞪视,阔口怒张,獠牙暴突,更添几分恐怖肃穆。下身围着各类虎、豹、熊、狼混杂鞣制的兽皮,野性粗犷。此刻抱肘而立,睥睨四下。
旁边是一个青面人,面容僵硬,晦暗干瘪。豆眼幽生绿光,活像是三更里的荒郊野火。一身破烂污秽的碎布衣服,就好像是刚从尸体上拔下来似的。头发湿漉,沾有泥泞,正哒哒下滴。一手提着一颗看不清脸的头颅。
梁栋未及开口,那青面人一道黑影“呼”地一声,原地留下一些似阴沟里脏水的痕迹,已到了身前。
“东西!”
声音嘶哑尖锐,如同怨鬼般凄厉。
梁栋一团雾水,不知眼前人来历,本能地想倒退几步,但浑身血液仿佛骤跌冰窟,一瞬间凝滞不动,寒意直透刺脊骨,这一脚竟然无法迈出。
“东西呢!”
声音愈发阴冷。
梁栋无暇多顾,只求自保。立马催动全身真气,想挣脱这青面人的气场压迫。哪知青面人一只苍白的手一下扣住梁栋手腕,玄冰劲漫延而上,梁栋整只手臂当即冻僵,唇上也结起薄霜。身上真气仿佛不是自己所有,挪运不得。
“住手!”
“放开师兄!”
这时诸弟子也反应过来,提剑而上。
但红发巨汉横臂一拦,一人困斗数十余名弟子。
“东西在哪!”
青面人又厉声问道。
这时梁栋已完全清楚自己远非此人对手,眼见寒气沿血脉将要漫及全身,索性大喊道:
“天鹰府的败类!只会用阴祟手段偷袭吗?那人的左手就是我砍断的,有种的就放开手来打过!”
空幽谷的仇家还会有谁?梁栋直接将其当作了来寻仇的天鹰府。
青面人“桀桀”地怪笑两声,松开手并跳开:“天鹰府?就凭那日暮途穷快走到底了的门派,还请不动我从角野赶来。”
角野!东象的人!怎么会来南象翼野寻衅?梁栋困惑不解。
“原……原来是东象的前辈到访!恕晚辈眼拙,把前辈错认成仇家,原来是一场误会!大家先别动手!”
尽管已经松开了手,但梁栋手腕已然冻伤,血液流通不了,极是疼痛难忍,所以他反手将手背负在了后面,以免师兄弟看出他的不适。
诸弟子得到示意,也暂时停下了手,却没有把剑收回去。
梁栋瞥了一眼倒在地上不知死活的纪一川,咽了咽口水,恭敬问道:“不知我纪师弟又如何得罪了前辈,还望示下。”
“呵呵,没得罪什么,只是这小子不识抬举挡了道。速速交出东西,不然你也是这个下场!”
“不知前辈是要寻什么东西?可与我空幽谷有关?”梁栋毫无头绪。
青面人听罢咧嘴又笑了起来,直听得梁栋心里发毛。
“年轻人,别为了贪图这么点东西就送了性命。这口,凭你这点本事还吃不下!”
“恕晚辈愚钝,前辈所说的东西我完全不知状貌如何。而我空幽谷自立派以来就秉持不与世俗争锋的准则,常年与外界没有接触,实在是不知什么时候拿了前辈的宝物。”
“还要嘴硬?老夫浸淫炼魂之术近百载,有门抽丝剥茧的手段,不巧刚就有位朋友试了下,莫非小友也想见识见识?”说着提起手中的头颅。
梁栋冷汗直下,定睛一看,这不正是前几日被他逐客而出的老妖玄禺吗!
只见他双目暴突,神情扭曲,经络因为血液堵塞而成青紫之色,像是死前受了极大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