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受不住骆橪一连几天一声不吭的冷淡态度,林漱深刻反思自己的行为态度。知道自己当时不过是脑子一热突然间生出反骨一般地反对骆橪,其实冯沕离不离开与他并没有多大干系。所以他又开始形影不离地跟着骆橪请求骆橪原谅,恰好这时冯沕很有自知之明地选择告辞离开。
冯沕离开之后,药庐恢复了以往冷冷清清的样子,林漱觉得无聊极了。所以在骆橪不说一声自己做自己的事期间,林漱没事找事地根据当初骆橪给他的建议,给自己画了一张又一张不同的面孔,去同样的街道酒馆转悠了一次又一次。在他易容期间,他见过冯沕几次,都是在离药庐不远的地方。不见,就不会多想。每次看见冯沕和他一样独自一人在街巷之中穿行,回来之后他总会觉得药庐实在过于冷清。
林漱易容出去找黔安城里远近闻名的武师比试回来的那一天黄昏,冯沕被他的护卫——叫做焂煴的那一个——架着扶到燕庐。那时候林漱刚回到药庐洗了个澡,还没收拾好就听见药庐里有人喊:“骆大夫。骆大夫。救命啊,骆大夫。”
林漱心里腹诽是遇到怎样要命的事至于这般大呼小叫。不过这个人运气不太好,因为那一天,锦知不在,骆橪不在,平日里在药庐坐堂的几个大夫也回去了。林漱不耐烦地连声回答说:“来了。来了。”
看见是焂煴那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时,林漱就觉着是冯沕又出了什么幺蛾子。果不其然,被焂煴扶着进来的冯沕在一旁的地上昏迷不醒。
“骆大夫。救人。快救人。”焂煴一边拉着林漱往冯沕身边走一边焦急地说,那着急的模样连林漱想插嘴说一句他不是大夫都没找到时间,而且,不等林漱查看冯沕的伤势,焂煴二话不说转身就跑,把他家公子扔在药庐里。
这是玩的哪一出?林漱蹲在冯沕旁边,自言自语地说:“还真是个多灾多难的贵公子。不过你今日运气不佳,药庐里一个大夫也没有。我说是跟了骆大夫几天,可要让我给你抓些药草煎药,估计你是撑不过今晚。”
说完风凉话的林漱看向脸色苍白的冯沕,惊愕地张着嘴,不知道对这个目光炯炯的病人该作何反应。
冯沕笑着对林漱说了声:“林漱,我又回来了。”
这又是玩的哪一出?林漱刚想问冯沕这是怎么回事就听到了锦知的声音,再低头看冯沕,装的真是像。
林漱赶紧起身跑到药庐外迎上一起回来的锦知、骆橪和一个左眼蒙了块黑布的连叔,着急地对骆橪说:“骆大夫,有病人。”
然后骆橪跑在前,锦知跟在后面,林漱和连叔稍稍落后地回到药庐。一进药庐,林漱就发现骆橪的脸色不太好看,与刚才那着急模样有些不符。
林漱装作一无所知地问:“骆大夫,冯公子怎么了?”
“中毒。有些棘手。”
能让骆橪觉得棘手的毒,为什么他刚刚还看见冯沕睁眼和他说话。林漱狐疑地看了一眼冯沕,没得到一点回应。
“阿骆,你先照顾好病人,残局我来收拾就行。”
林漱扭头看要收拾残局的连叔一眼,得了个宽容和善的微笑。林漱也回以一个微笑,然后目送连叔离开。
骆橪忙了一会儿,抓了服药,让锦知煎了半碗,给冯沕喝下之后,说是毒性控制住了,但要想解毒,她明天还要出去一趟。
在自己跃跃欲试的表现下,骆橪出去的时候把林漱也带着去了。林漱跟着骆橪拐过一条巷子,走完半条街,过了一座桥,朝着一处寂静无声的地方走去。林漱越走越熟悉,等转过一个拐角看见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一处废墟,他才知道为什么感觉如此熟悉。他们来的地方是被大火烧成一片灰烬的雒府,三百多年的禁锢,不熟悉才应该觉得奇怪。
骆橪也没跟他解释来这里是为什么,径自踩着黑乎乎乱糟糟的木灰木炭木架,走到只剩泥垢的池子边的院子里,放下手中的锄头,寻寻觅觅,捞开几根黑木头之后就地挖起来,不一会儿就挖出了不知是什么药草的根须。林漱看骆橪对这里如此熟悉,联想到骆橪也姓骆,就在骆橪旁边问了一句:“骆大夫,你怎么知道这里有药材?”
骆橪无动于衷地扬着锄头深挖了几锄,才出乎林漱预料地跟他解释说:“因为,这是我家。这园子里的花草,有不少是我和我娘一起栽种的。”
林漱记得雒府的夫人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男孩子林漱已有许多年不曾听过见过,小姑娘的声音林漱倒是听过不少次,不过那都是外面院子里的事,自从雒夫人去世之后,这个院子是一直荒废的。
“这院子,是我放火烧的。”
林漱突然被这样陈述事实的不带感情的话打断了对这个府里记忆的回想,得知了事实真相的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骆橪,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去回答。
看着骆橪无所谓的神情,林漱竟然产生了同情心,情不自禁地出声喊了句:“阿骆——”
然后到骆橪惊愕了。不过还没等林漱意识到自己那一声阿骆喊得有多亲密,骆橪就先释然地笑了。
一直在林漱跟前刨挖药草的骆橪突然站起来指着不远的一个地方,一手把锄头递给林漱,接着说道:“那儿竟然有没有被烧到的麦冬,林漱,把它带回去养着吧。那是这个院子里最后的生机了。”
因为骆橪最后一句话中带着的莫名情绪,林漱接过了骆橪递给他的锄头,避无可避地踩着一根根只会咔咔断裂的木头走到不远处石缝里长出来的绿草。林漱挥起锄头还没挖下去,嘲讽地笑自己傻,两边都是石头,这一锄头下去还不知会怎样弄伤自己的手。他蹲下去,用锄头的尖尖一点一点的抛一寸一寸地挖,把一小丛麦冬完整地挖出来。
经过去雒府的那一趟,骆橪回来之后对林漱的态度好了很多,在林漱坚持要和她一起离开黔安城的时候也没像之前一样委婉拒绝,而是让他先提前走好准备。但对于冯沕,骆橪似乎还有些芥蒂,只是把他继续当个病人许他在药庐继续住几天。
林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要让冯沕和他们一起走的想法,或许只是因为看到骆橪和冯沕的时候有一种很合眼缘的感觉。他一向不太是个会追根究底的人,想到什么,觉得应该做什么,也就去做了。所以他暗里给冯沕出了许多主意,帮助冯沕留在他们身边。
林漱不知道的还有冯沕的态度,冯沕为什么假装受伤回到药庐,为什么和林漱一样想要三个人一起走。林漱也不是个容易疑神疑鬼的人,他知道他的能力可以保护好骆橪和他不因冯沕受累,就让冯沕跟着,一路上还有一个说话的伴——林漱觉得他要留下冯沕可能只是因为冯沕是个男子,林漱男扮女装之后不太想受骆橪和锦知他们的影响变得像一个姑娘,他知道他自己的模样是怎样的,穿男装有女相,穿女装看起来又有男子风度。
冯沕林漱说一声自己会把自己不得不留下的原因告诉骆橪后,就先支开了林漱。林漱一开始觉得不满,后来担心自己像上一次一样控制不住自己管不住嘴说了不该说的话,于是恹恹地离开把药庐留给了骆橪和冯沕。他出去走了一圈回来后,发现骆橪和冯沕之间的确不像之前那样别扭。
知道自己平时都是死缠烂打才让骆橪松口的林漱,对冯沕采取了怎样的手段进行了怎样一番说辞很是好奇,于是他威逼利诱地要求冯沕告诉他事情。但是冯沕总是拐弯抹角地不告诉他,有时候说是因为他足够真诚,有时候又说因为他在某些方面能助骆橪一臂之力,有时候直截了当地说骆橪答应当他跟着是因为林漱。林漱好几次不阴不阳地嘲讽冯沕,好几次差点就直接去问骆橪是为什么才让冯沕留下来,但也好几次觉得他和骆橪之间的关系还不足以让他如此肆无忌惮。
骆橪选择离开黔安城的时候正是春花烂漫之时,那个神出鬼没难得一见的连叔早就已经不见,锦知也不跟她一起离开要留在黔州看管药庐。锦知不舍地安排了一场践行——据说是跟骆橪学的,不过骆橪失败了——林漱曾经暗自跟踪过骆橪,看见骆橪和黔安城另一个小有名气的医女萧潇进行了一场不算饯别的告别。
践行宴上,有酒有肉有说有笑有花有草,尤其是那一丛麦冬长得绿叶葱茏。不过林漱总觉得奇怪,自从药庐里多了这盆麦冬,他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盯着他。之前是因为药庐有时候来来往往人比较多,可以说是他多想。可骆橪要离开的这几日明显清净了不少,那种感觉却一点儿没减弱。
趁着锦知在向冯沕和骆橪说话没人注意他的时候,他把手放到桌子底下用灵力去探查那一盆麦冬的异样,与他的灵力同时出现的是一种带着他熟悉的又陌生的灵力。
“林漱。”
听见冯沕的声音,林漱抬眼看着冯沕,余光擦过他的肩看到冯沕身后的麦冬有一丝白光一闪而过,林漱在桌子下的手赶紧施术跟上那一丝光亮。两种灵力相冲,只听到花盆碎裂的声音,一片片陶瓷啪啪啪全落在地上。